他最終還是如老秦所說的一般，落魄到很安靜，安靜到一聲不吭，他就這麼坐在後座，失神的看向窗外。
失神中，他又看到了路邊那些在大樹夾縫間的小樹苗，正以一種極低的姿態，乞求著風雨能給它們一些活路，它們再不復晴天之時，昂著頭顱挺拔身軀的高傲自信，可這冷風卻仍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它就好似一把鋒利的刀刃，在它們臉上留下了“五道”劃痕...
而林澄在車內，卻暖和干爽...
只是那些從腦海中早已剝離出去的畫面...又似乎再次出現在這指尖升騰而起的煙霧中，煙霧里她的模樣是那樣的驕傲...她好像生來就不肯向任何事物妥協，但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卻也曾卑微至極的乞討過...
這讓林澄一度難以接受，他寧願自己有多麼被人看不起，有多麼被老秦鄙夷...哪怕這份背景相差很大的戀情，就這樣結束在他曾經那些想方設法搞錢、卻仍舊碌碌無為的通宵達旦里，結束在那些要保護和疼愛她一輩子的誓言中...結束在胡琴來的那天...太多太多遺憾和不甘，他現在都認了...唯一讓他感到崩潰的是，秦婉婉她不該折腰向老秦、向這充滿名利的世俗去乞求那根本不可能答應的事情...
她不應該的啊...林澄有些感到崩潰，他甚至不敢去想象秦婉婉被拒絕的那個場景，有多麼令人絕望，因為他大概能猜到是哪天...
也就在這時，煙霧再次變化成另一個場景，他也在這雨水敲擊車頂的聲音中，听到了他們往日的對話...
“婉婉姐，你就回去這麼幾天，咋感覺你變胖了一點啊...是不是吃的太好了...”
“說什麼呢你，哪里胖了？？？”
她朝他比劃了個拳頭。
“小臉蛋啊...不對...怎麼只胖了一半...不是...你怎麼了？？？”
他捧著臉蛋，仔細對比了一番後，很急切的問道。
秦婉婉卻一反常態的拍掉了他的雙手。
“什麼胖一半，哪有胖一半的，你神經啊...真的是，我們趕快干活去，不然等會就沒位置了...今晚可是還有目標的，還得指望你交房租呢...我現在可沒錢了啊...以後就靠你了，澄哥...”
“放心，就這點房租，包在我身上...”
...可沒過幾天，胡琴就出現在了1002。
但突然吹進車內的一陣冷風，擊散了這些昔日的畫面。
林澄也從陣陣失神中回到當下，默默看向了前面的兩人組。
他們似乎仍對他抱有很高的警惕。
或許是老秦曾跟他們打過招呼，要小心他這個不知所謂的“莽夫”。
“對不住啊，你抽煙太猛了，所以開了點窗戶...”
“哦，沒事...”
他有些木訥的回答道。
同時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在這里呆下去了，上了這輛車本就已經很扯淡。
于是便推開車門，朝著前車走去，只是沒忘再點上了一支煙，依舊是很用力的吸了一口。
走幾步他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停了，只剩下那些樹木還在抖擻著身上的雨滴，而頂上的路燈，也在這一前一後的兩輛車中間投射下來一道清冷的光線，此刻的他剛好站在這上面，至于這整座城市，也恢復了夜晚的妖嬈和活力，各種色彩不一的霓虹燈閃爍棟棟樓宇間，似乎在慶祝著風雨的結束。
林澄有些許愣神，駐足在原地打量著這兩輛車、這所有的一切。
他不知道這一個下午到底折騰了多久。
也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回憶，他到底是處在了哪個時間段，為什麼往事近在咫尺，現實卻越來愈遠，老秦那些話語仍回蕩在他的腦海，久久不能消散。
一通來自過往的電話，卻讓站在當下的他還是輸的體無完膚，滿懷愧疚。
他想問自己，這幾年真的還沒有一點長進嗎？
林澄有些迷茫，也找不到答案。
直到...手機微信響起。
他拿起來看了看，是一個可愛的卡通頭像，是徐夢瑤發來的。
“澄哥哥，我今天會晚一點回來哦，帶小 和依依去逛商場了...等會去吃火鍋，做美甲...你也記得要吃飯...”
“哈哈...給她們買了很多東西，算是給她們中午吃飯的補償...這兩人...太現實了，居然說下次還要吃我做的飯...真就見包眼開咯...但我還是答應了...尤其是依依，她是不是沒人給她送過包包啊，居然在店里面哭的稀里嘩啦的，搞得我和小 安慰了好久，總感覺她很可憐...不知道為什麼，好在，後面還是哄好了...是跟你學的那些用來忽悠我的話術...你別說，挺管用的，哼...”
“哦對了，也給你買了很多秋季的衣服，還有你那些破洞的襪子和內褲，前面收拾房間的時候都給你扔了啊，你也真的是厲害，這都穿多少年了不漏風嘛...不過你不用擔心，嘿嘿，今天都給你買了新的...記得感謝你瑤妹...”
一一挨條回復後，林澄終究還是被徹底帶回到現實中，只是眼眶有些微微濕潤。
也許...
也許是因為楚依依...她真的很可憐...
也許是因為徐夢瑤現在的狀態，她真的有在改善了，能和別人也以“瑤妹”正常相處，哪怕這個“別人”都是親戚...那也有進步，她在開始融入生活...
不然往常天黑這個點，他早就應該出現在徐夢瑤面前了，她的大號在夜晚很難上線的。
他應該為她感到開心...哪怕是風暴來臨前的短暫片刻...
至于什麼徐夢瑤說學他的那些什麼忽悠人的話很管用...林澄就自動忽略了。
他才不騙人...也很文明...也不好色...更別說什麼喜歡動手的莽夫了...全是別人給他瞎安上的“鍋”...純謠言...
但在看到有新衣服穿時...有些暖意還是涌現在他的心頭。
不是買不起一件衣服，只是被生活賦予各種瑣碎的男人，很難再去重視這些或想起來這些...
無憂無慮的精致單身狗和“花枝招展”的男海王除外...
雖然他也單身了幾年...深吸一口煙後，丟掉煙頭的林澄轉過身朝著前方走去，無論如何，他都只能朝前走，過往的種種，更像是一座記憶打造的泥潭沼澤，糾結對錯只會在里面越陷愈深。
他之前只不過是不小心踩在了里面...可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
...
剛回到暖氣開滿的粉色賓利里。
旁邊的徐婷就一直用極其古怪的視線打量著他。
這讓林澄難免多了些尷尬，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這就好比古代不同立場的“交戰”雙方，交戰的將軍打著打著拋下“老板”去“敵方”陣營里喝茶去了，還一喝就是這麼久...就算不是通敵...回來也洗不干淨了吧...所以這徐婷要是不覺得奇怪才奇了個怪。
好在他一直就被徐婷“懷疑”通敵來著，也不是第一次...相信她已經有了免疫力...
但林澄還是有些歉意的說道。
“老媽...一點事情...耽誤了一點時間...您放心...我不是細作什麼的...”
“這點我還是相信你的...哪有這麼囂張的細作...但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你是...你是怎麼認識這些大人物的...還有你是怎麼敢的...這樣去罵一個bu長...這人我知道，在京城怕他的人太多太多了...很多有頭臉的人對他都是聞之色變...還有我的事情...也是和他扯上了關系...所以你是不是嫌棄我平時說話�@ ..想一次給我整到位...免得打擾你和夢瑤以後的生活...”
見徐婷苦著個臉跟他這樣說...林澄就更不好意思了...還好先讓她回了車上，雨水又掩蓋了不少聲音，不然听到後面那些話...他真不知該怎麼解釋...
可怎麼想都是不方便，他總不能說因為這是他前女友的親爹，所以他認識...
好在，徐婷見他為難，也就不再詢問這些。
至于有些調侃的話，就當作苦中作樂了。
至此，她正色道。
“夢瑤...真的...是很嚴重的抑郁癥嗎...”
那紅腫的眼眶，仍帶有些零星的光亮去看著林澄。
她多麼希望是自己听錯了...
林澄也讀出了她眼神的意思，可還是狠心地點了點頭，點上一支煙後說道。
“10多年了...一直靠吃藥平復情緒...所以我想著她應該得要對您的事情先有個知情權...再說其它...我不能在這種大事情上瞞著她，然後先去領證什麼的...或許這兩者沖突不大，也可以沖突很大...因為她患抑郁癥的最根本原因...我想您也知道...源頭是老楚，然而她現在還要再經歷這類似的一幕...我真的說不出口...所以拖延到現在...也曾答應過她...不能欺騙大師姐...可正是這樣...我卻越不忍心告訴她...況且現在她已經在好轉，也在停藥期間...”
見徐婷的神色立即就黯淡了下來，林澄也只好先打住...他沒臉也不敢多補充一句，他為什麼喊徐夢瑤是大師姐。
這對他來說...並不會感到光榮...因為同為抑郁癥...他卻把現實生活也過的亂七八糟...若不是徐夢瑤出現，他可能還擱那墮落...
而隨著這最後一絲期待破滅...徐婷還是陷入了無盡的內疚中。
過了好一會，像是想起什麼的她，忽然十分落寞地看著林澄。
“你不會在這方面嫌棄她的...對嗎...”
“您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在這方面嫌棄她...”
林澄略有些心虛，轉過去偷摸著點上了一支煙。
可回頭卻發現徐婷正眼含著晶瑩看著自己，而她身上似乎再也沒有一絲昔日的鋒芒了，反倒像極了一位垂暮的老人...沒有任何活力。
她好像並不相信他說的不嫌棄...臉上也寫滿了自責...
林澄不解的同時，也有些心疼這般模樣的徐婷。
思索片刻後，他隱隱有些明白了。
她或許是覺得徐夢瑤現在在這份感情里，有些失衡于他了...所以才會這麼不放心...就像今天下午那樣瞎想...
很快，他便有了主意，徐婷這個“老年病”好治，氣她一氣轉移掉這些心思就好了，就像老林這麼大歲數個人，還經常“氣”得他們家老爺子活蹦亂跳拿掃把追他一樣...
況且...他還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說那件事。
于是便拍了拍徐婷的肩膀，像是對著她鼓舞般的說道。
“老媽，你別擔心，我也有抑郁癥，重度的，和夢瑤有的一拼，咱倆誰也不虛誰...”
為了保證“藥效”，他只能選擇夸大其詞。
果然...聞言的徐婷瞬間就瞪大了雙眼，哪還有前面的模樣...活生生的硬給他“氣”到了“18”歲。
足足瞪了他好幾秒，才開始翻起了包包...像是在找些什麼刀具之類的。
與之伴隨的，還有她那咬牙切齒的漫罵聲...
“我就說夢瑤當初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犢子，抑郁癥是吧...你等著的...”
見此，林澄有些汗顏，他好像用“藥”過猛了...但這“丈母娘”變臉的也太快了吧...還明顯帶偏袒性質...
為了防止她真掏出來一把刀...林澄還是急忙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順帶著告知了他是獲得徐夢瑤的幫助才漸漸脫離了那種狀態...
這才讓徐婷停止了翻找包包，但還是給了他一個很大的白眼+一臉嫌棄，隨即又轉為心疼...像是在心疼自家的“白菜”...
片刻。
“先送我去高鐵站吧...我要回京城了...”
“您不多陪陪夢瑤嗎？”
林澄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啟動了車輛，現在他可不敢在徐婷面前說話大聲了。
“不必了...我還有其它事情...而且她很快就會來找我的...早就跟你說了...她很聰明...今天催婚的時候她估計就察覺到了端倪...到時候我會跟她說清楚的，我來說...你就別當這個壞人了...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你後不後悔今天沒有順勢求婚的行為...到時候她估計沒有心情了...現在你反悔還來的及...”
“不後悔...如果要靠我們欺瞞這件事為前提，才能在當下換來她一生的允諾，相信這份感情您也不會放心的...夢瑤不至于...我也不至于...”
聞言的徐婷稍稍頓了頓...緊接著便說道。
“行...你還是那個好孩子...我放心了...到時候會盡量幫你的...但你要記住...你也欠她的...如果她這時候還依舊願意，你不能再辜負她...以後也要好好照顧她，至于你口中那個踏馬的...在那時也會厚著臉皮坐上你們的主桌...算是了卻了我一樁最大的心事...還有...希望這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再見時...她原諒了我...你也仍在待她好...”
“當然...”
林澄重重的回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