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歸州城已到處起火。</br>濃煙滾滾，喊殺聲不斷。</br>“朝山會謀反，殺！”</br>“兄弟們，跟我沖出去！”</br>畢竟是城中最大的幫派，衙門對峙，吳府出事，雖然消息未傳出，但也被有心人留意。</br>因為此地為巴蜀咽喉，佔據重要水道，再加上要防備土司城，所以駐扎著一個千人衛所，距歸州城不過二里地。</br>在看到有軍士離開，並且衛所軍隊調動之時，一些朝山會的人就已發現不對，迅速離開城市，進入附近山中。</br>當然，離開的只是一部分。</br>朝山會良莠不齊，吸收了城中不少地皮無賴，還有那些走投無路的罪犯。</br>他們只是在外圍作威作福，充當打手，許多事毫不知情，且囂張慣了。</br>見吳家被封，縣衙大門緊閉，竟呼朋喚友，要聚眾闖入其中，救出吳德法。</br>然而，當听到朝山會被宣布為叛逆，且衛所士兵到來關緊城門後，這幫人頓時瘋了。</br>他們四處放火，試圖攪亂局勢逃走。</br>百姓們嚇得瑟瑟發抖，那些僥幸先一步離開的富戶子弟，則立刻組織家丁護院與其廝殺。</br>城中被朝山會壓制的幫派，也隨之出手。</br>內外夾攻下，不到一個時辰，亂象就已平息。</br>百姓官員組織救火，衛所士兵則收斂尸體，押送犯人，繼續搜尋剩下的朝山會徒……</br>縣衙大堂內，氣氛陰沉如水。</br>一具具無頭尸體被收斂，軍士們用水沖刷地上血跡，那些趕來的書院家屬，則在外面哭天喊地。</br>李衍站在縣衙房梁上，望著遠處江面殘陽如血，城內道道硝煙未散，微微嘆了口氣。</br>這次行事，確實有點莽撞。</br>沒想到直接引爆個大雷，死了不少人。</br>但仔細一想，竟是無意中破了局。</br>此事幕後黑手，對歸州城滲透太過厲害，若他暗中調查，不知會受到多少阻撓。</br>這次雖說莽撞，卻也打了對方個措手不及，書院和吳縣令互咬，使得迷霧散開。</br>眼見城中胡亂平息，李衍也三兩步來到房檐前，縱身一躍，落在縣衙大堂外。</br>大堂上，通判周愷正在迅速寫信，匯報此地情況，對正在沖刷的污血視若無睹。</br>一旁的風道人也是唉聲嘆氣。</br>李衍也不遮掩，直接對著風道人沉聲問道︰“道長，方才顧不上詢問，這大宋鬼教到底是什麼？”</br>“此事並非隱秘。”</br>風道人嘆了口氣，“唐末天下大亂，道消魔長，各種巫鬼邪術層出不窮，還有一些玄門秘法流入民間，被肆意篡改，弄得人間如同鬼蜮。”</br>“待到大宋之時，富庶四方，天下逐漸安寧，但私底下，這些邪法卻並未斷絕。”</br>“當時鄂州巫風濃郁，民間殺人祭鬼者不斷。《宋會要輯稿》中便有記載，鄂湘兩路風俗，每遇閏月之年，前期盜殺小兒，以祭淫祠，謂之‘采生’…”</br>“有朝廷大員來鄂州任職，半夜忽然暴起離開，等找到人時，頭顱和肝髒已被取走…”</br>“此事甚至驚動了朝廷，《宋史》中便有記載，紹興十九年，二月丁丑，高宗禁鄂州用人祭鬼及造蠱毒，犯者保甲同坐，凌遲處死…”</br>“但即便如此，也無法抑制，甚至擴散到整個神州南方，不少官吏豪紳，甚至大規模殺人祭鬼，習以為常…”</br>“還有江湖敗類，替他們四處捉人，據當時記載，僅江浙地區，替人‘采生’的幫派，就有一百多個！”</br>“這些邪道，承唐末流毒，組成魔教，號稱鬼教，與我玄門中人爭斗不休，有那麼幾十年，我玄門正教，甚至落于下風。”</br>“鬼教之強，甚至借著那些入魔的官員，進入大宋皇宮，導致天下大亂。隨後被大興朝取而代之，對鬼教之人格殺勿論。”</br>“大興朝統治神州百年，玄門幾乎都是在到處絞殺鬼教中人，當時的彌勒教與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br>“後來鬼教終于被消滅，一部分余孽進入草原，與金帳狼國薩滿教合流，入侵中原，才形成後來南北對峙之勢。”</br>“可以說，這鬼教就是真正的魔道，無論朝廷還是我玄門正教，都在嚴加提防。”</br>“想不到如今，又開始活躍…”</br>李衍听的心中震驚。</br>這鬼教，之前王道玄曾偶然提及，但也了解不多，所以他並未在意。</br>沒想到竟鬧得這麼厲害。</br>想起“紅女”在附近現身，他心中一動，莫名覺得這二者有某種聯系…</br>就在他們說話時，周愷已寫好密信，讓軍士百里加急送往鄖陽，隨後才對著二人沉聲道︰“二位都是玄門中人，當知這鬼教之禍，毫不輸于西南之亂。”</br>“還請二位助我，迅速查清此事！”</br>風道長點頭道︰“貧道術法不精，還要靠李少俠相助，不過貧道已飛鴿傳書，送信前往武當請求支援。”</br>通判周愷沉聲道︰“來不及了，鬼教在此地，必有圖謀，他們行蹤泄露，說不定隨時會發動，必須快點將其找出斬殺…”</br>嘩啦啦！</br>正說著，空中振翅聲響起。</br>有士兵當即抬起弓弩。</br>“別動手!”</br>李衍連忙喝止，隨後便見呂三的鷹隼從空中落下，站在木架上梳理著羽毛。</br>取出其腳上竹筒密信，李衍大致打量了一下，便立刻取出紙筆，刷刷寫了幾行字。</br>旁邊沙里飛低聲道︰“道長他們有發現？”</br>李衍點了點頭，沉聲道︰“我已讓他們暫時隱藏，打听消息即可，切莫暴露。”</br>二碑村的事，很可能與鬼教有關。</br>面對著未知的可怕敵人，李衍自然要小心謹慎，所以吩咐王道玄和呂三小心隱藏。</br>看他這神神秘秘的模樣，旁邊的周愷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直接詢問道︰“二位，你們這是？”</br>“我等有伙伴在外調查。”</br>李衍沉聲道︰“鬼教出現，讓他們提防。”</br>周愷也不掩飾，開口道︰“二位莫怪，這種時候，最忌互相猜疑，畢竟誰也不知鬼教滲透有多深。”</br>“李少俠，我對玄門之事不懂。你覺得，咱們應當從何查起？”</br>李衍沉思了一下，說道︰“其一，審問那些朝山會徒，還有吳德法，或許能找到線索。”</br>“其二，那紅丸絕對有問題，如今所有受害者皆為書院中人…”</br>“此事本官隱有猜測。”</br>周愷沉聲道︰“當時鬼教起自鄂州一帶，他們殺人祭祀者，鬼名‘稜睜神’。”</br>“《夷堅志》曾有記載，殺人祭稜睜神，得官員士秀，謂之聰明人，一可當三。師僧道士，謂之修行人，一可當二。此外婦人及小兒，則一而已。”</br>“若記載沒錯，官員和士子，就是他們首要目標，其次為玄門中人，最後才是婦人與小兒。”</br>“原來如此。”</br>李衍眼楮微眯，“據那書生元奉所言，‘紅丸’煉制之法，乃是在書庫中突然找到。”</br>“此藥作用，就是讓他們精力充沛，更加聰慧，分明是被標記為獵物。”</br>“不對，書院之中有鬼教中人！那些活下的書生也不安全！”</br>周愷二話不說，當即下令道︰“去，搜查丹陽書院，核對名冊，看看今日有誰沒來，剩下的全部抓起來！”</br>“還有那些書生，全部找來縣衙，派人日夜守護！”</br>“來人，把吳德法帶上！”</br>周愷也是行動果決之人，一番命令，整個縣衙以及衛所上千人，頓時忙碌起來。</br>沒一會兒，就有人犯被陸續帶上。</br>從吳德法開始，挨個審問。</br>李衍和風道人在旁不時詢問，查找疑點，而周愷的手下，則將所有口供記錄。</br>夜色已深，白日城中大亂，讓百姓戰戰兢兢，而縣衙大堂內則燭火通明，皮鞭抽打和慘叫聲不斷……</br>…………</br>另一側，南岸深山密林中。</br>“沒想到竟是鬼教。”</br>王道玄看著手中密信，面色沉重搖頭道︰“貧道以為這魔教早成歷史，沒想到又死灰復燃。”</br>“這些魔道中人殺人祭鬼，鄂州湘西以及土人山峒又巫風濃郁，怕是要出大事。”</br>“道長，我想不通。”</br>呂三皺眉搖頭道︰“有好端端的正教祭祀，城隍土地等福神不拜，為何要冒著身死之險，殺人祭鬼？”</br>王道玄嘆了口氣︰“祭祀天地正神，日月星辰，乃是希望。而淫祀邪鬼，則是**…”</br>“噓！”</br>話音未落，卻見呂三忽然一臉緊張，示意他噤聲，最後指了指左側。</br>王道玄頓時心領神會。</br>二人壓低了身子，藏在草叢中向下觀望。</br>暗中搗鬼者，將東西藏得十分隱秘。</br>但呂三發動秘法後，整個山林中的老鼠、蛇、小鳥，都是他的眼線，輕輕松松就將東西找到。</br>只見下方山谷一棵大樹上，茂密樹之間掛著個黑乎乎的東西，若不注意，很難發現。</br>那是根被燒焦的木頭，不過半人高，上面刻滿了各種血色符 ，還掛著牛頭骨。</br>此物便是木魅本體。</br>能誕生木魅的樹木，無一不是成百上千年，歷經風雨雷火，早已化為天靈地寶，會自我隱藏。</br>木魅便是守護靈寶的精靈。</br>操控手段，也很邪惡。</br>木魅若本體被毀，便會化作嗜血精魅報復，施術者正是利用了這一點。</br>他們會先找到靈木，用類似憋寶的手段將其制住，隨後布下陣法，迷其心，奪其志。</br>最終，將靈木一把火燒毀。</br>木魅因怨恨，可爆發出強大力量。</br>而這股力量，又因秘法而被用于害人。</br>王道玄並未將其破壞，甚至沒急著抽取氣息，為七箭秘咒做準備，就是在等幕後之人。</br>只見遠處山道中，有人舉著火把前行，數量還不少，似一條火龍在黑暗密林中穿行。</br>王道玄早已布好陣法，周圍插著一面面三角形小法旗，又以紅繩纏繞，隱約形成八卦，將二人的氣息盡數遮掩。</br>再加上他們藏于暗處，並不會被發現。</br>隨著那條火龍越來越近，他們也終于看清來人面目。</br>這是幫黑衣人，腰間全綁著紅腰帶，頭戴兜帽，面孔全用油彩涂成猙獰惡鬼模樣。</br>在這無人山林，好似群鬼巡游。</br>他們有人舉火把，有人手持利刃，中間還有八人，扛著一副烏木棺材，氣氛很是詭異。</br>而在隊伍前方，則由一名老者領頭。</br>這老者身穿青色儒袍，白發蒼蒼，即便已經年邁，走路也是腰背筆挺，頗有一番氣勢。</br>來到那棵大樹下，老者立刻抬手。</br>“停！”</br>指揮眾人停下後，老者便祭起香案，又是燒柴又是揮撒香料，弄得烏煙瘴氣。</br>在其周圍還有幾名黑袍人，一個個跪在地上，用刀割破掌心，吸著柴火中冒出的濃煙，搖頭晃腦，口中呢喃不斷，似乎在念誦咒文。</br>做完這些後，那儒袍老者才一聲令下，讓幾名黑衣人爬上樹，將那截燒焦的木頭緩緩放下。</br>隨後，他們竟將木頭放入棺材中。又當場殺了只活雞，以雞血混合朱砂調墨，在烏木棺材上畫了各種詭異符文。</br>砰砰砰！</br>浸泡雞血的棺材釘，將棺材釘死。</br>做完這些，眾人才扛著棺材，向遠處而去。</br>“是鬼教！”</br>望著遠去的火光，王道玄面色凝重，“他們多半是收到風聲，要將最後線索拿走。”</br>“讓鷹隼遠遠跟著，只需看清楚去了哪里便可，切莫打草驚蛇！”</br>呂三點頭，伸手一揮。</br>鷹隼沖天而起，消失在夜幕中…</br>…………</br>歸州城，縣衙大堂內。</br>燭火通明，整夜不斷審問，讓大堂內充滿刺鼻煙味，混合著汗臭和血腥味。</br>白天剛沖刷干淨的地面，又出現道道血痕。</br>然而，眾人卻毫不在意。</br>鬼教重現，再心狠手辣也不為過。</br>“這鬼教果然狡詐！”</br>看著手上供詞，周愷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朝山會本是祭祀山神民俗，各州都有，不過秭歸這邊發展成了幫派。”</br>“吳德海一來，就將其收入麾下，隨後就被人掌控，現在看來對方早有預謀，外圍幫眾負責斂財，核心幫眾則行蹤詭秘。”</br>“咱們抓到的，都是些臭魚爛蝦。”</br>李衍沉聲道︰“也不是沒有收獲。”</br>“這些外圍幫眾，借著放高利貸之名，經常抓走百姓家中婦孺抵債，至今沒有一個回來。”</br>“他們將人都交給了核心幫眾，估計已成了人祭，還裝作江匪，劫掠過往客商，劫財抓人。”</br>“也不知道藏在哪祭祀？”</br>沙里飛嘖嘖搖頭道︰“秭歸縣沒有社令兵馬，雖說竹山教還是經常操控兵馬巡山，但能藏身的地方可太多了。”</br>“往北便是神農架，往西就是巫山，往南則是土人山峒和苗疆，好家伙，這地方簡直妙啊！”</br>通判周愷的臉色很是陰沉，“本官這就上書。加強秭歸防守力量，還有竹山教，若他們法脈鎮不住，還不如早點將地方讓給真武宮！”</br>“報！”</br>正說著，一名士兵快步進入大堂。</br>“大人，我們有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