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小哥，今日可得拿把勁啊！”</br>萬掌櫃一襲嶄新袍子，氣派十足，但此刻卻是額頭冒汗，顯得有些緊張。</br>李衍看了看周圍，啞然失笑，“萬前輩，就咱們這陣勢，您無需擔憂，瞧好就成。”</br>他說的確實沒錯。</br>一大兩小三座神樓，經過裝點，遠比當初精致大氣，朱紅廊柱、琉璃色磚瓦，就連那些飛檐斗拱，都仔細描繪著蟠桃、五福等紋。</br>掛著燈籠，彩帶飛舞。</br>看起來，與真正神廟別無兩樣。</br>抬神樓的漢子，以郭祿全為首，都是身高馬大，大冷的天只穿紅坎肩，紅布包頭，露出一身疙瘩肉，雄性氣息撲面而來。</br>後面跟著的鼓樂團，同樣下了功夫。</br>所有人都穿著玄色布甲，與老秦制式相仿，不過為避免忌諱，做了改良。</br>身前一排秦漢大鼓、身後一排刀槍劍戟、最後面一排旌旗大 ，似軍陣般嚴謹雄壯。</br>而李衍自己，也是一身威武布甲，樣式更加精美，身後還插著一排令旗。</br>他本不想如此高調，但戰鼓樂團的眾人，非說他賣相好，就在中間站著壓陣，也能添光加彩。</br>今日隊伍雖多，但就這身行頭，與任何一只站在一起，也毫不落下風。</br>“這些上面，老夫自然不怕。”</br>萬掌櫃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但隨後就唉聲嘆氣道︰“但今日通知，臨時改了規則，晚上怕是會吃虧。”</br>“哦，怎麼改的？”</br>“原本白天只是走個過場，晚上是游神巡街，百姓持香跟隨，看誰能吸引的百姓更多，因此老夫才請了左家班，表演八方顯影術。”</br>“但這次卻要動真格的，太玄正教在城隍廟起了壇場，分配二十四面法旗，交給二十四支隊伍。”</br>“晚上從長安城二十四個方向開始，所有隊伍一起出發，游神巡街，效仿古代雩舞科儀，若是兩支隊伍遇到，便爭個高下，奪取對方法旗與香火。”</br>“誰能拿著法旗到達城隍廟，視法旗多寡分配名額，失敗者者被淘汰。”</br>“單論雩舞科儀，咱們不輸，就怕踫到那耍無賴的，跟你神樓沖撞…”</br>“萬前輩放心！”</br>旁邊的郭祿全听到，拍了拍胸脯，笑道︰“咱們以前抬神樓，還要去那惡人家門巡視，有時家丁拿著棍棒阻攔，照樣被咱們一沖而散。”</br>“兄弟們，你們怕麼？”</br>“怕個球！”</br>抬神樓的漢子們，今日也是興奮無比，畢竟他們很多都是腳行中人，整日辛勤干活掙錢，這種熱鬧大場面，一輩子都遇不上幾回。</br>況且萬掌櫃已說了，若能奪得名額，所有人都得賞錢，頂得上他們往日兩三個月辛勞。</br>“萬掌櫃放心。”</br>李衍眨了眨眼，低聲道︰“若到時有人耍手段，定不讓咱們空手而回…”</br> ！ ！ ！</br>說話間，城門口已是炮響三通。</br>“準備起轎！”</br>最靠近城門的隊伍，當即高喊。</br>能打頭陣的，自然不一般。</br>那是來自臨潼的隊伍。</br>他們由關中道上一批術士組建，共同爭奪名額，耗費的力氣也不少，神樓也就比萬掌櫃的稍小一些，同樣請了專門抬神轎的隊伍。</br>雖說定了抬神樓，但畢竟還是鼓王大會，少不了鼓樂壯威爭雄。</br>他們的鼓樂，乃是鼓手將社鼓、社鑼用“背弓”架掛于胸前，另有一名馬鑼手指揮敲擊，且每人背後都豎著旌旗。</br>此為“十面鑼鼓”，相傳由楚漢灞上爭雄時，韓信布疑兵陣演變而來。</br>剛進入朱雀大街，鑼鼓聲便轟然響起。</br>即便隔著城牆，也能听到里面山呼海嘯喧嘩聲，另有鞭炮齊鳴，以壯聲勢…</br>隨後動身的，是渭旗鑼鼓。</br>他們的鼓樂隊伍人數更多，有一百五十多人，不僅鼓的種類多，大、中、小鼓、手鼓皆全，還有大 、小 ，大鑼、小鑼等樂器。</br>節奏歡快強勁，場面熱鬧，甚至有舞者揮舞彩綢大 ，與鼓隊變化穿梭，模仿兩軍對壘。</br>這個鼓樂，同樣源遠流長，俗稱“威風鑼鼓”，古稱“擊鼓刺秦”。</br>看似都是鼓，但背後的意義不同。</br>每個鼓樂流傳至今，都有一段輝煌歷史。</br>比如第三支，來自咸陽的牛拉鼓，鼓聲巨大，需得老牛才能拉動，碩大鼓槌擊下，好似雷聲轟鳴。</br>這“牛拉鼓”的年頭，甚至要追述到先秦。</br>隨後的隊伍，也各有千秋。</br>岐山轉鼓，可追溯到西周，周公晚年制禮作樂，為古周祭祀行軍之用…</br>渭南洪拳鼓，擊鼓動作，融會小洪拳架式…</br>安塞腰鼓，因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他們以鼓報警，以鼓助威，以鼓告急，亦以鼓為樂…</br>其他州的鼓隊，同樣源遠流長，氣勢不凡。</br>比如來自晉州的隊伍，他們術士身後有大商號資助，根本不缺錢，場面弄得極其重大。</br>他們玩的是尉村跑鼓車。</br>尉村是名將尉遲敬德封邑，又稱“鄂公堡”，十輛戰車分五列而行，車輪滾滾，巨鼓轟鳴，既激情豪放、又盡顯彪悍野性…</br>齊魯隊伍，是長勺鼓樂，因“長勺之戰”而起，自曹劌論戰之後，歷代傳延…</br>鄂州是鑼鼓威武，但更引人注目的，則是在神樓周圍盤旋的燈龍，百人隊伍，每人都舉著一截龍身，上面還有燈，乃是赫赫有名的百節龍。</br>他們顯然將心思都放到了晚上…</br>李衍還看到了火熊幫隊伍。</br>這幫人，神樓建的比萬掌櫃還高，但卻偷巧，很多地方都是空心，看起來威武高大，但卻有些飄飄忽忽。</br>但他們的人卻多，一水的光膀子大漢，身上描龍畫虎，每人都背著大鼓，臉上還帶著儺面。</br>這是古代巫鼓，看起來頗有一番氣勢。</br>終于，隊伍輪到了李衍他們。</br>“兄弟們，起轎！”</br>隨著郭祿全一聲怒吼，所有漢子齊齊發力，龐大的神樓頓時緩緩升起。</br>“風！大風！”</br>“嘿吼嘿吼！”</br>萬掌櫃下了血本，神樓全是靈木建造。</br>雖外表看起來，和其他隊伍沒什麼兩樣，但請神入住，又開光祈福後，已堪稱法器。</br>香火升騰，氣勢自起，厚重神韻撲面而來。</br>咚咚咚！</br>秦漢戰鼓樂團，立刻敲響戰鼓。</br>秦漢鼓韻，共分出征、交戰、凱旋三部。</br>如今演奏的是出征曲，也叫慢三火。</br>鼓點雖慢，卻威武雄壯，正好與轎夫們的號子相合，整個隊伍雖鼓聲前行，好似大軍出征。</br>轟！</br>剛進入城門，撲面的燥熱便涌上面龐。</br>一支支鼓隊轟鳴，加上周圍百姓狂熱的呼喊聲，整個長安似乎都被震動。</br>李衍甚至能感覺到，腳下地面都在震顫。</br>國之大事，在戎在祀。鼓這種樂器，自上古至今，便與戰爭祭祀有關。</br>黃帝伐蚩尤，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連震三千八百里……</br>《漢書》有八音︰土曰塤，匏曰笙，皮曰鼓…</br>《詩經》曰︰奏鼓簡簡， 我烈祖…《易經》曰︰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br>這是來自古老血脈的節奏。</br>鼓王大會狂熱氛圍下，所有人血脈僨張，一切陰謀算計，一切煩惱憂愁，都被鼓聲淹沒。</br>大地震動，好似雷神忽降世。</br>這種情況下，李衍也早已將一切拋到腦後，即便秦漢戰鼓威猛，但在這狂暴鼓聲海洋中，也似乎微不足道，甚至節奏都被帶亂。</br>“跟著我！”</br>李衍一聲怒吼，直接將雲雷神鼓取出。</br>他暗勁勃發，猛然拍擊。</br>�A lt;/br>鼓聲如雷，震動四方。</br>整支隊伍似乎有了重心，節奏不再紊亂。</br>但即便這樣，也只是勉強維持。</br>身前身後皆是鼓聲齊鳴，眾人只感覺自己好像在鼓聲海洋中顛簸，稍不注意，就會混亂。</br>而李衍，則是一下一下拍擊。</br>這種情況下，他也進入了忘我狀態。</br>佛出大雲雷音，比普通雷音更大。</br>大雲雷音一響，天地皆聞，似佛法普度眾生。雲和雷相合，亦滋潤萬物…</br>這一刻，李衍明白了大雲雷音真諦。</br>此音不僅是陰陽交，亦是由心而發，雷音所及，身軀好似大地受到滋養，層層疊疊，連綿不絕…</br>�A 耍 耍 lt;/br>伴著一聲聲雷音，鼓聲越來越響。</br>即便眾多隊伍鼓聲齊鳴，也無法遮掩，不少百姓的目光，頓時被他們隊伍所吸引。</br>“是衍小哥！”</br>沙里飛扯下狗皮帽瘋狂呼喊。</br>王道玄撫須而笑。</br>遠處人群中，黎士卿一家，除了黎空青要在王府陪世子辦事，剩下的人幾乎都在。</br>黎夫人听到鼓聲變化，先是詫異，仔細傾听，隨後臉上漸漸露出笑容，低聲道︰“好小子，成了…”</br>人群中，黑蛋也在高聲呼喊，對著周圍人興奮道︰“瞧見沒，瞧見沒，那是我同鄉，那是我哥哥…”</br>平康坊一些女子也來湊熱鬧，鶯鶯燕燕，引得周圍人連連側目，看到萬掌櫃隊伍過來，頓時有眼尖的發現，笑道︰</br>“快看，那是李公子！”</br>“哪個李公子？”</br>“就是那個李公子啊…”</br>“哈哈哈，果然是個俊俏小郎君…”</br>她們都帶著籃，立刻將大把的鮮拋向隊伍，鎧甲、鮮、擂鼓聲混作一團。</br>趙婉芳面帶微笑，遠遠觀望。</br>更遠處，申三酉拎著酒壺立在人群中，灌上幾口，又呵呵傻笑，似乎在回憶著什麼…</br>很多熟人，混在人群之中觀看。</br>然而，此刻的李衍卻根本沒看到。</br>他渾然忘我，暗勁拍擊擂鼓，越來越響。</br>待行至朱雀大街中斷，鼓聲節奏立刻變得急促，換成了秦漢鼓韻第二曲，交戰。</br>這一曲，節奏激昂雄壯。</br>換做以前，李衍若以暗勁拍擊，經常拍兩下就一口氣回不過來，節奏停頓。</br>而此時，他卻領悟了大雲雷音，每次暗勁勃發後，身軀都好似受到滋潤，又有一股新力續上。</br>暗勁之運用，竟有了連綿不絕之勢。</br>雲雷神鼓，頓時蓋過了周圍鼓聲。</br>當然，李衍並未使用存神之法。</br>畢竟是法器，若肆意亂來，恐怕周圍的鼓手，都得震暈幾個。</br>連續不間斷使用暗勁，讓他身軀都受到損傷，胳膊肌肉臌脹，皮膚發紅，汗水自額頭滴答落下。</br>此刻的李衍，已借鼓聲悟道。</br>暗勁運用的奧妙，隨時都能捅破，哪會在乎其他，不斷以大羅法身修補。</br>李衍能察覺到，所謂的筋膜，就像一張密集大網，勾連人體所有結構組織。</br>以筋膜震顫發力，舉手投足間，匯聚全身之力，便叫氣膜鼓蕩，裹筋成圓。</br>這股力道，由內而外，層次多且相互糾纏。</br>想要暗勁千回百折，隨意變化，就要在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形成新的震蕩。</br>按《武經》上所言，這叫打通陰陽結。</br>打通陰陽結，就意味著邁入暗勁巔峰。</br>李衍以前還不明白，但這次領悟大雲雷音關竅後，那股力道頓時被他續上。</br>終于，到了秦漢鼓韻第三曲，凱旋。</br>這一曲，又叫不緊不慢。</br>兩種節奏相互交替，變化多端。</br>而李衍的鼓聲，亦隨之變化。</br>震蕩、回旋、 轆…各種勁道交替。</br>李衍對于暗勁的變化，也越來越熟悉，所謂千回百折，不外如是。</br>咚！</br>終于，鼓聲停歇。</br>李衍雙眼茫然，迅速恢復清醒。</br>眼前古老宮牆斑駁，卻是已走完朱雀大街。</br>身後依舊山呼海嘯，鼓聲轟鳴，但他們的隊伍已經走完過場停下，所有人都累的癱倒在地。</br>“李兄弟，你沒事吧？”</br>萬掌櫃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詢問。</br>“沒事，我好得很！”</br>李衍哈哈一笑，渾身暗傷頓時被修復。</br>已經經過強化的大羅法身，此刻竟又出現密密麻麻裂縫，好似瓷器開裂。</br>然而，李衍卻毫不在意。</br>擊鼓入道，他已正式踏入暗勁巔峰。</br>別人要達到這個程度，即便聰慧，身軀也要慢慢適應，以免受傷。</br>但他卻憑借大羅法身，硬抗著熬了過來。</br>接下來只要按部就班，掌握“毫不著意，觸之即潰”之真意，與人交戰遇圓則圓，遇方則方，便可踏入化勁層次。</br>“衍小哥！”</br>沙里飛和王道玄也擠了過來。</br>“哈哈哈…”</br>萬掌櫃能明顯到，至少白天這一場，是沒輸給任何人，顯然心情很是高興，“諸位走，老夫做東，咱們吃飽喝足，晚上繼續！”</br>抬神樓，敲戰鼓，皆耗費體力精神，眾人一個個都滿頭大汗，但精神卻更加亢奮。</br>當然，他們也都知道，晚上才是重頭…</br>今日只有兩更</br>(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