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有鼻神通，對味道感覺十分敏銳。</br>周蟠金盆洗手大會時，他與這韓坤有一面之緣，且有張元尚介紹，說過兩句話。</br>雖然不熟，但味道卻已記下。</br>李衍心中一動，便快步上前。</br>按情報所言，那呂三也在漫川關漕幫之中棲身，若有其引薦，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br>“停下！”</br>听到腳步聲，韓坤兩名手下立刻警覺，猛然轉身，將李衍攔下。</br>二人太陽穴微鼓，目露精光，顯然也是好手。</br>剛好韓坤也轉過身來，李衍連忙抱拳拱手︰“晚輩李衍，見過韓幫主。”</br>“李衍？”</br>韓坤先是一愣，隨後迅速想起，微微點頭道︰“卻也是巧，你也來漫川關參加祭典？”</br>李衍詫異，“什麼祭典？”</br>韓坤微笑道︰“漫川關每年十月初七，會祭祀諸葛武侯，同時也是我漕幫兄弟聚會之時，李小兄弟來此地做什麼啊？”</br>他本來不怎麼在意。</br>漕幫可不是普通幫會，別說李衍只是咸陽崛起的小輩，就是周蟠，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br>對這種江湖小輩，應付一聲便得了。</br>然而韓坤卻忽然想起件事。</br>關萬徹在金盆洗手大會上做的小動作，根本瞞不過他這老江湖。</br>而這關萬徹入了都尉司，還和李衍在亂葬崗斬了彌勒教香主，這就不得不在意。</br>漕幫吃的是水上飯，免不了要與朝廷打好關系，因此對李衍說話也客氣了一些。</br>“晚輩來漫川關，是…”</br>李衍剛要說話，卻見韓坤擺了擺手，“不急，這里人多眼雜，我正好要見一位老熟人，那里安靜些，去了慢慢說。”</br>“多謝前輩。”</br>李衍無奈，只得跟在其身後。</br>幾人一路前行，穿過秦街，又來到楚街，沒走幾步右拐，進入一條巷子。</br>巷子里安靜許多，且宅院都是高牆大院，門口掛著碩大的紅燈籠，看起來十分喜慶。</br>“韓幫主來啦！”</br>第二座院子外，站著兩名壯漢護院，還有一名身著白衫的年輕人，看到韓坤，立刻點頭哈腰上前，討好道︰“芳姨猜到您會來，已經等候多時了。”</br>“哈哈哈…”</br>韓坤心情似乎很不錯，“路上耽擱了點時間。”</br>李衍臉色有些古怪。</br>隔著院子，他也能聞到里面脂粉味。</br>什麼老熟人，分明就是老相好。</br>眾人在龜公帶路下繞過照壁，進了院子，李衍一看，果然是窯子，還是那種檔次不低的窯子。</br>建築風格也有趣。</br>似乎是因為連通南北的原因，這宅子既有北方大宅的雄渾，亦有南方庭院的精致。</br>進門正院明顯在擺宴席，左右廂房與正堂內全坐滿了人，一看就是各個車馬行的把頭，行酒劃拳，吆喝聲把旁邊姑娘的小曲兒都給蓋住了。</br>他們順著側門進入後院，里面更是錯綜復雜，回廊、拱門、石子小路、竹林…將一個個小院隔開，既隱秘，又讓空間顯得更大。</br>韓坤看似腳步不停，實則暗中瞥了李衍幾眼，見其面色如常，不卑不亢，頓時心中暗贊。</br>上次他帶著一個子佷來這里，對方可是東張西望，甚至有點膽怯。</br>怪不得年紀輕輕便闖出名頭，單這份養氣功夫，就不是普通少年能夠相比。</br>很快，幾人便來到了一個雅靜的院子。</br>院子里小涼亭內，早已備好酒席，既有屏風擋風，也有燈籠成排，夜風吹拂輕紗。</br>這種氣氛下，來個佳人彈琵琶才對位，然而卻有一名老者，懷抱漁鼓，手持簡板，坐在亭旁淡然唱道︰“天下要數~忠孝賢，人間能有~幾個賢，在家只道~江湖好，出外方知~做客難…”</br>語調滄桑，滿面風霜，且是吳地軟語。</br>李衍只是隱約能听懂，知道這叫漁鼓書，唱的大概是勸世文一類。</br>然而韓坤卻是身子一僵，半晌眼眶微紅，幽幽一嘆道︰“琴芳有心了。”</br>“知道就好。”</br>柔軟聲音響起，只見庭院側面廂房內，一名身著白衣的女子緩緩走出，個子不高，年紀也不小，但卻徐娘半老，別有一番風韻。</br>韓坤搖頭笑道︰“二十載未聞鄉韻，如今驟然听到，心生感慨，讓琴芳你笑話了。”</br>女子也嘆了口氣，“當年我們從家鄉逃出，我只是個賣唱小娘，你只是個船伙計，誰能想到�碔蝏u咽且話鎦 鰨俊 lt;/br>厲害！</br>李衍面色如常，心中卻是暗贊。</br>他雖不知這二人真正關系，但也有所猜測。</br>這女子即便是老相好，韓坤常年待在咸陽，也不可能經常來，關系難免生分。</br>一曲鄉音，一段回憶，已足夠讓人心軟。</br>再談什麼事，也就變得好說話。</br>韓坤是老油條，自然也看出女子手段，微微一笑，扯開話題，“琴芳，我來介紹下，這位可是咸陽後起英才，姓李名衍…”</br>“我知道。”</br>女子手中團扇捂著嘴巴一笑，“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乳虎初嘯，便驚散了猴子窩，牛背梁上也是威風得很啊。”</br>這女子有問題！</br>李衍心中一驚，面色平靜，拱手道︰“讓前輩見笑了。”</br>韓坤則啞然失笑，“琴芳，別嚇了後輩。”</br>說罷，才解釋道︰“李衍，這位楚琴芳，乃是燕門長輩，陝州江湖道上的消息，沒誰比她們更清楚。”</br>原來如此…</br>李衍再次拱手，用的江湖禮節，“見過前輩。”</br>暗八門中燕門，皆是女子。</br>既屬暗門，肯定做的不是什麼正經生意，但在這燕門之中，也有不少分類，比如專門借女色性行騙者，叫妖黑，還有風火黑等。</br>害了陸員外那白衣小妾，便是妖黑。</br>而眼前女子，則屬于金燕子，往往借助青樓，做一些買賣情報，或牽線的活。</br>像豐陽縣那種風聞堂，一般做的是本地生意，服務對象多為亡命之徒苦命人。</br>而金燕子們，多是與江湖豪客，官員豪紳做生意，要價更高，故稱金燕子。</br>“坐下說罷。”</br>韓坤跟楚琴芳的關系明顯不一般，說話和在自己家一樣，在三人落座後，才扭頭看向李衍，“還沒問，你來漫川鎮有何要事？”</br>李衍猶豫了一下，但心想此事光明正大，況且還有求于別人，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br>當然，涉及到玄門的事，根本不提。</br>“哦？”</br>韓坤听罷，眼中多了一絲欣賞，點頭道︰“不錯，忠人之事當盡力而為，千里送棺也算佳話，年輕人終究是要有幾分俠氣。”</br>說著，扭頭看向對面女子，微笑道︰“琴芳，這年輕人可比咱們那時講究多了，此事，你可不能光想著錢。”</br>楚琴芳白了韓坤一眼，隱含風情，“你倒是會做好人，但貶低我作甚。”</br>看似責怪，實在有些打情罵俏。</br>她說罷，又看向李衍，正色道︰“一個消息而已，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此事有些牽扯。”</br>“一是喬三虎，他不過是暗勁修為，之所以能橫行霸道還無人踩，皆因他那表兄岳法崇。”</br>“听我一言，那人你得罪不起，辦了事就行，千萬別摻和呂三和他的恩怨。”</br>“還有，漫川關漕幫張幫主那里，韓坤你也要去個信說明原因，呂三由他們照著，免得生出誤會。”</br>“哦？”</br>他這一說，韓坤也來了興趣，笑道︰“張白蛟可是光佔便宜不吃虧的主，那呂三有何能耐，得他如此看重？”</br>楚琴芳低聲道︰“此事我也是听說，那呂三擅馴獸，手段神乎其神，漕幫有時遇到水蟒、大鱉作祟，就會請他出手。”</br>韓坤微楞，“竟有這能耐，好個張白蛟，我在洛水差點翻船，他都不吭一聲，還整日跟我稱兄道弟。”</br>“他倒是想。”</br>楚琴芳笑道︰“誰都知道呂三想干什麼，但張白蛟又不想得罪岳法崇，此事便僵住了。”</br>“如今呂三，勉強算是供奉吧，很難說話的那種。”</br>听到這里，李衍已有些迫不及待，連忙拱手道︰“前輩，那呂三究竟藏在哪里？”</br>楚琴芳微笑道︰“他有仇家，一向居無定所，但我卻知道，他每晚子時，都會在鎮外後山黑風溝修煉。”</br>韓坤奇道︰“那里有何特別？”</br>楚琴芳意味深長道︰“秦楚古戰場，荒冢遍地，蛇狐成群，你若不是術士，去了恐怕連人都找不到。”</br>“多謝前輩。”</br>李衍連忙起身拱手，“為免誤了時辰，我先走一步，還望恕罪。”</br>見二人點頭，他轉身就走。</br>待他離開後，韓坤先是提筆寫了個便簽，交給旁邊屬下，“替我送去張白蛟那里。”</br>“是，幫主！”</br>那屬下立刻抱拳，轉身離去。</br>韓坤又擺了擺手，示意周圍人全部離開，等小院內空無一人後，他才面色凝重，沉聲道︰“琴芳，那件事可有了眉目？”</br>“難！”</br>楚琴芳苦笑道︰“長安那邊，鬧出了大動靜，都尉司百戶常 回去後，設計擒殺千戶余辰，並且抓到其與彌勒教勾結的證據。”</br>“眼下，常 已升任千戶，專門負責火器保密一事，那人心機深沉，再想從長安打听消息，是沒戲了。”</br>韓坤听罷，眉頭緊蹙，“這東西的威力我親眼見過，若是排教得了…”</br>“這你倒是可以放心。”</br>楚琴芳搖頭道︰“京師那邊，許多人也在打探消息，如今唯一清楚的，有兩件事。”</br>“一是這新式火藥，可能要用到一種特殊天靈地寶為藥餌，且配方復雜，恐怕不是江湖中人可以大量配置。”</br>韓坤臉色稍緩，“這還差不多。都沒有，許多事情就不會改變。”</br>“你錯了。”</br>楚琴芳意味深長道︰“就在前兩日，听說皇帝已經下旨，命都尉司各衛所挑選精銳之才前往京師，並且工部侍郎韓墨突然升任工部尚書。”</br>韓坤一愣，沉默了許久，嘆道︰</br>“江湖從此，怕是多事了…”</br>…………</br>咕咕！</br>黑暗中，夜梟忽然鳴叫。</br>唰！</br>李衍揮舞棍子，將草叢中一條毒蛇挑飛。</br>他看了看天色，心中稍緩。</br>從漫川關鎮子出來後，他便一路飛奔，向著後山爬去，總算在子時之前趕到黑風溝。</br>前方是一座山上溝壑，面積不小，地面還有碩大斑駁的青磚，年代久遠，大多已經碎裂。</br>看模樣，上方曾建有軍堡，但或許是秦楚戰爭，如今連殘垣斷壁都已消失，通往山下的路更是被泥石流沖毀，只能攀爬。</br>這里，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br>不過那呂三躲到這里，又是在修煉什麼？</br>正當李衍疑惑時，他忽然面色微變，立刻取出蓍草，捏訣纏繞，同時念誦咒文︰“諾皋，獨開曾孫王甲…”</br>抱樸登山術，他早已熟悉萬分，很快便隱去周身氣息，甚至頭頂樹上有飛鳥落下，都不曾察覺。</br>當然，他的嗅覺還很靈敏。</br>李衍能聞到，有不少狐狸腥臊味出現。</br>與普通野獸不同，帶著冰冷煞氣。</br>他左手掐緊手訣和蓍草，右手則捏動陽訣，嗅覺神通頓時開啟。</br>施展抱樸登山術時，不可使用其他術法，運用暗勁也會擾亂登山術，但使用神通卻不在此列。</br>霎時間，山頂味道盡數涌入鼻腔。</br>李衍眼楮微眯，緩步向前，不發出任何動靜，隨後躲在草叢中向前觀望。</br>只見這黑風溝內，地勢相對平坦，還有不少斷裂牆壁，只剩一道道土坯。</br>大大小小的狐狸，或趴在地上，或立于土牆之上，視線全都盯著一座墳墓。</br>墳墓很普通，就是那種戰場墓。</br>有時士兵們的尸體不易處理，且殘肢斷臂眾多，便會挖個大坑一起埋葬。</br>很多時候，都是無名土丘。</br>講究一點的，或許會立碑說明。</br>這種土丘，基本沒什麼價值，而且陰煞之氣濃郁，很少有盜墓賊光顧。</br>然而，此刻那土丘內，卻不斷傳來響聲。</br>嗖！</br>忽然，一個東西飛了出來，在地上咕嚕嚕滾過，赫然是一個頭顱人骨。</br>隨後，一個黑影慢慢從墓中爬出，沉聲道︰“就這個了，湊活用吧。”</br>一頭白眉老狐听到，立刻上前，後肢站立，前肢小心翼翼端起頭骨，戴在了自己腦袋上。</br>唧唧唧！</br>周圍狐狸不斷鳴叫。</br>而那老狐狸，則頂著頭骨開始拜月……</br>(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