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燭火燃得正旺,卻驅不散殿內寒意。
明承恩赤著腳站在冰涼的金磚地上,
方才听聞靖安軍佔了城門的怒火還沒壓下去,
殿外忽然傳來小太監的通報,聲音帶著幾分顫意︰
“陛下,右副都御史海岳大求見,說有急事要奏。”
“海岳?”
明承恩眉頭擰得更緊,
“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讓他進來。”
小太監領命退下,不多時,殿門被輕輕推開,海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身上還沾著寒氣,緋色官袍的下擺沾了些塵土,
官靴都沒來得及仔細打理,鞋尖沾著些泥點。
海岳沒有像往常那樣躬身行禮,
只是站在殿中,目光平靜地看著明承恩,
手里捧著一卷明黃色的奏折,卷軸用紅繩系著,在燭火下泛著啞光。
“海愛卿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明承恩強壓著心頭煩躁,努力讓語氣听起來還算平靜,
可落在海岳身上的目光,卻帶著幾分警惕。
他知道海岳是林青一派的人,
此刻前來,定然沒什麼好事。
海岳上前兩步,將手中的奏折舉過頭頂,聲音沉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陛下,臣今夜前來,是為恢復五軍都督府職權一事。
這是臣草擬的奏折,懇請陛下御覽,
明日早朝,臣會在奉天殿當眾宣讀,還望陛下應允。”
“你說什麼?”
明承恩的聲音陡然拔高,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奪過奏折。
展開奏折,上面的字跡工整有力,每一條都寫得清清楚楚,
恢復五軍都督府調兵權、將領任免權、糧草調配權,
裁汰冗余京營,啟用閑置武將,限期整頓地方衛所...
條條都戳在明承恩的痛處,也條條都在壯大武將的勢力。
他捏著奏折的手越來越緊,宣紙被揉出褶皺,墨字都有些暈開。
“海岳,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明承恩的聲音發顫,既有憤怒,也有難以掩飾的無力,
“林青已經讓靖安軍佔了城門,斷了朕與外界的聯系,
你現在又拿著這奏折來逼朕,你們這是要逼宮!”
海岳依舊站得筆直,目光坦然地迎上明承恩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
“陛下,臣不敢逼宮,只是為大乾社稷著想。
如今災情肆虐,地方衛所形同虛設,京中文臣結黨營私,
若再不恢復五軍都督府的職權,讓武將能放手辦事,大乾遲早要亡。
臣今夜來,不是求陛下恩準,是告知陛下,
此事勢在必行,明日早朝,
臣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讀奏折,還請陛下屆時...以國事為重。”
“以國事為重?”
明承恩突然笑了,笑聲里滿是憤怒,
他將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宣紙散落開來,在金磚上滑出幾道痕跡,
“你們都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還讓朕以國事為重?
海岳,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說,這到底是為了大乾,還是為了林青?
他是不是想讓朕做個傀儡皇帝,然後取而代之?”
海岳彎腰撿起奏折,輕輕拂去上面灰塵,重新卷好,依舊舉在身前︰
“陛下,靖國公從未有過謀逆之心。
他若想反,早在草原平定後便可調兵入京,陛下也不會登基,
何必等到今日?
他所求的,不過是讓文武平衡,讓朝廷能安穩度過難關。
至于陛下...您如今還有選擇嗎?”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狠狠扎進明承恩的心里。
他猛地抬頭看向海岳,眼中滿是血絲,
是啊,他沒有選擇。
靖安軍佔了四門,京營被繳械,
御林軍不過是些擺設,連宮外的消息都傳不進來,
他這個皇帝,早已是砧板上的魚肉。
明承恩踉蹌著後退兩步,
跌坐在龍椅上,雙手撐著扶手,大口喘著氣。
燭火映在他臉上,能看見他眼底的不甘,
少年天子的意氣風發,早已被連日的動蕩磨得干干淨淨。
“好...好一個勢在必行。”
他聲音低啞,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朕準了,明日早朝,你要讀便讀吧。”
說完這句話,明承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靠在龍椅背上,目光渙散地看著殿頂的藻井,
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
“林青呢?他既然都敢讓靖安軍佔城門了,怎麼不敢親自來見朕?”
海岳听到這話,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語氣里多了幾分淡漠︰
“靖國公此刻正在城中搜捕逆賊,
前些日子刺殺來京將領的幕後之人,
還有那些私囤糧草、勾結藩王的官員,
靖國公說,要在明日早朝前,
把這些亂臣賊子都清干淨,免得他們在朝堂上再攪亂是非。”
“清干淨?”
明承恩猛地坐直身子,眼神瞬間變得銳利,
“他所謂的清干淨,是要殺了那些反對他的人?”
“陛下多慮了。”
海岳微微垂眸,聲音依舊平靜,
“靖國公只是將這些人暫時看管在府中,不讓他們與外界接觸。
畢竟...明日早朝,有些大人恐怕是來不了了。”
“來不了了?”
明承恩像是被這句話點燃了引線,
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霍然起身,怒火順著喉嚨往外沖,
“他這是謀逆!是公然踐踏朝廷綱紀!
朕是大乾的皇帝,他憑什麼決定誰能上朝,誰不能上朝?!”
殿內的燭火被他的動作驚得晃了晃,燈花 啪一聲爆開,
落在金磚上,很快便熄滅了。
明承恩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滿是通紅,
從小到大,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
身為天子,卻連朝堂上誰能來、誰不能來都做不了主,
連自己的臣子都敢這樣明目張膽。
他看著海岳,忽然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氣軟了下來,甚至帶著幾分哀求︰
“海愛卿,朕知道你是忠臣,是先帝留下的老臣,
你與林青不同,你心里是有朝廷,有朕這個皇帝的,對不對?”
海岳抬起頭,看著明承恩眼中的希冀,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明承恩上前兩步,伸手想去拉海岳的衣袖,卻被海岳不動聲色地避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卻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
“海愛卿,林青如今權勢滔天,連朕都快管不住他了。
你幫朕,好不好?
你在都察院有話語權,又在文臣里有威望,
只要你肯站在朕這邊,幫朕拉攏那些中立的大臣,朕一定不會虧待你,
將來朕掌控了朝政,
你便是朕的肱骨之臣,要什麼官職,朕都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