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談話過後,江衍序不再像是影子一樣貼身跟隨著她,而是經常坐在書桌前,透過窗戶長久地注視她。
不論何瑞雪什麼時候回頭,都能對上他深潭般黝黑的眸子,望不到底,更無法探知他的真實想法。
饒是她心再大也意識到不對勁,但無論是直接拷問還是旁敲側擊,江衍序的嘴都跟死硬的蚌殼似的掰不開,她多糾纏了幾次也就放棄了。
江衍序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肯定會選擇將一切告知和她一起面對。
如今悶不吭聲,代表他能自己解決,還不到讓她知道的時機。
謎語人都差不多,她選的對象,除了包容還有什麼辦法?
想通後,她干脆不再糾結,沉下心來享受和家人團聚的時光。
這年頭不流行升學宴,拿到通知書的家庭通常會拿出錢來多買點肉菜,在家慶祝好好慶祝一頓。
這兩天的集市格外熱鬧,賣農產品的攤子都鋪到了紡織廠後面的小巷里。
街道辦的職工路過時還會順手買兩斤雞蛋帶回家,街坊們見到公職人員都不管,便徹底沒有顧忌,圍在攤位前挑挑揀揀。
不是帶著幾斤干蘑菇就是拎著半年的小公雞,反正都不空著手回去。
趙梅丫不知從哪個神通廣大的攤販手里買了五斤的黃牛肉,還有三斤的牛肉排骨。
她溜溜達達地回來,抬腳進院子後也不急著關門,身子對著外面跟人說閑話。
“慧心的通知書收到了?我早說嘛,她的分數比曉潔高,多得是大學搶著要,好飯壓根不怕晚,她是打算去學醫啊?”
巷子口的馬天冬網兜里裝著幾根大棒骨,打算回家炖蓮藕湯,面上洋溢著自豪,“是,學別的我們家老劉也不能同意,不過听說她要學的時間比其他人長些,補貼還不少呢。”
“治病救人的事可不能馬虎,多學幾年才好呢,她本來就是會給人治病,出師肯定比別人快一截,保準能讓老師喜歡。”
“我不求她多優秀,只希望她將來的路走得更順暢些,別浪費這些年學到的東西。”
老劉從前思想偏執,為了擺脫絕戶的名聲,逼著劉慧心上進。
寒冬臘月,別人在烤火,她在背厚厚的醫書;周末,人家孩子在外頭玩,她在學著辨認藥材。
除了課本上的知識要掌握,老劉安排的任務也不能落下。
小小的人跟釘在書桌上一樣,動輒就要被打手板,她這個當媽的看了能不心疼?
不過馬天冬一直愧疚著不能給老劉生個兒子,也不好勸說什麼,只能盡心幫她補營養。
但上次劉慧心被人販子拐走,他們兩個著實驚懼了好些天,瞬間就想通了。
什麼周圍的閑言碎語、孩子有沒有出息都是虛的,只要人健康平安就好。
沒想到劉慧心回來之後反而變得從前截然不同,主動要求學習,一頭扎進書本里,他們怎麼勸都不听,生怕再刺激到她。
幸虧老天爺總歸是眷顧他們老劉家,高考恢復了。
劉慧心讀書向來厲害,這不,才復習一個月就能考上首都的醫科大學,听說出來就能直接進大醫院,一輩子都有保障。
如今左鄰右舍只有眼紅的份,哪還會抓著他家沒有兒子說事。
許老三倒是有四個兒子,可有一個考上大學的嗎?
那笨蛋腦瓜將來連當上工人都夠嗆,四個加起來比不上他們慧心一個。
“慧心這孩子打小就堅強,將來肯定能有大出息。”
趙梅丫可沒客套,這位小小年紀便能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對別人和自己都下得了狠心,想不拔尖都難。
馬天冬擺手,“往後她能趕得上你們家夏生一半我做夢都能笑醒,听說她當上院長還是副院長來著?前天慧心還說在心里拿她當榜樣呢。”
兩個人互相吹捧著,嘴角就沒合攏過,好半天才分開。
關上院門,趙梅丫把手里的食材遞給何秋生,坐下來和王桃枝說話,“牛立業考上沒?我怎麼沒听到他的動靜?”
後者正坐著小板凳上掰大蒜,準備腌制成糖蒜吃,順口說,“沒呢,听說不到二百分,大專都考不上,先前他還端著架子,搞得像是能考個狀元回來,分數一出就現原形了。”
“就這?那他費勁巴拉從鄉下回來干啥,媳婦孩子也弄丟了,真是不值當。”
“所以他挺不服氣的,成天在院子里說老師給他誤判卷子,壓了他的分數,吵著要去教育局要說法。
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沒學好,大伙現在都把他當成笑話看。”
“那牛安家怎麼說,打算讓他一直擱家里住著?”
“哪能呢,先前是看在親兄弟的份上,不想壞了他的前程才一直忍著,等考試一結束就叫催著他收拾東西。
牛立業的臉皮也厚,說屋子是爸買的,合該有他的一份,反正就是不走。”
“那他到哪里吃東西?”
“趁著牛安家不在的時候去廚房偷唄,鐘桂蘭怕被他打,躲得遠遠的,誰能攔得住?也就是街道辦如今對盲流查得不嚴,不然他的戶口落在村里,轉天就要被遣送回去。”
“活該,這種品行敗壞的人讀大學才是老天不開眼,趙大妮也沒考上?”
“隔壁院子有人比她就高三分,結果考上了,實在可惜,怪她心氣高,硬要往出名的學校報。
不過趙二河也沒說啥,讓她繼續在家里住著,打算明年再考。”
趙梅丫有些驚訝,“是嗎,他對閨女還挺好的。”
“能不好嗎?听曉友說趙猛考了兩門就跑了,交上去的基本是白卷,整天從村東頭混到西頭,往後就是當二流子的樣。
往後想過好日子,他們可不是只能靠著大妮?二河和他媳婦都是多精明的人,還能打錯了算盤?”
婆媳倆正聊著,就見到何曉愛腳下踩著尖頭皮鞋,穿著駝色的大衣,嘴唇涂成玫紅色,正要從小門偷偷溜出去。
王桃枝眼尖,一下就瞅見她了,“干嘛去,不會是要去見相好的吧,曉愛,你往後就是大學生了,可不能隨便找一個男**害自個兒,我和你爸堅決不同意啊。”
何曉愛撥弄著發辮上的塑料頭花,把玻璃窗當成鏡子照,“媽,您可別瞎說,附近的哪個男人我能看得上啊,我是去找譚娟玩呢。”
王桃枝見不得她的臭美樣,“她們就快要搬家了,你這時候去去給人添亂嗎?還是能幫著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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