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牧這個“是”出口的那一刻,師生之間已然劃下了一道深可見骨、永遠無法彌合的鴻溝。
李仕山眼中的最後一絲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他緩緩地、無比沉重地站起了身,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痛苦的質問,只有一種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抬頭望向甦牧,眼前這個曾經如師如父、傾囊相授的老人,李仕山深深地、無比莊重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彎折的不僅是腰身,更是過往所有的敬仰、信任與依賴。
這一躬,是謝恩,是訣別,更是對自己曾經奉若圭臬的信念,進行的一場無聲而悲壯的葬禮。
當李仕山直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死水微瀾,“謝老師……多年栽培。”
微微停頓,李仕山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杯只是淺嘗一口的咖啡上。
“只是……只是.....”李仕山哽咽了一下,緩了許久,最後帶著一絲淒涼的說道︰“學生……終究還是喝不慣這咖啡的味道。”
“老師保重~”
最後四個字說完,李仕山李仕山不再看甦牧臉上可能出現的任何表情,決然轉身。
言盡于此,心意昭然如雪。
李仕山步履沉穩,沒有絲毫拖沓,一步一步走出房間。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書房里回蕩,踏在木樓梯上,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回響。
最終聲音漸行漸遠,最終徹底消失在院門之外。
書房里,甦牧似乎凝固在座椅上、如同風化岩石般的沉默身影。
他靜靜地、久久地凝視著李仕山消失的那扇門,仿佛要將那空無看穿。
良久,甦牧才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冰封中甦醒,緩緩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經冰冷、顏色更加晦暗的咖啡,湊到唇邊,極其輕微地抿了一口。
那沉澱到極致的苦澀,在這一刻,毫無阻礙地彌漫開來,浸透了五髒六腑。
這個滋味如何,也只有甦牧自己知道。
沒過多久,書房內側那扇與書架融為一體的暗門,無聲滑開。
白朗的身影幽靈般踱步而出,那張過分精致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徑直走到窗邊,視線恰好捕捉到那個決絕的背影徹底融入街景的最後一瞬。
甦牧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指了指書架上一個仿古青銅器擺件不起眼的底座,在那里藏著白朗特意安裝的微型攝像頭。
“白少,剛才的一切,想必你已經在里屋都看見了。”
甦牧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沙啞,“結果如何,無需我再贅言。”
白朗緩緩轉過身,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甦先生的誠意,我看見了。”
他踱到書桌前,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姿態,輕輕拂過李仕山剛才坐過椅子扶手,仿佛在感受那殘留的溫度與決絕的余韻。
“既然你的學生已經有了決定,那麼……”
白朗的聲音突然驟然降至冰點,淬著毫不掩飾的殺意,“那麼只能……廢掉。這把刀我不可能留給別人。”
甦牧緩緩放下冷透的骨瓷杯,杯底與碟子發出“叮”一聲脆響,在死寂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現在動手,是下下策。”甦牧平靜的說道︰“唐博川剛走,李仕山身上的嫌疑還在。此刻沈家若對他發難,非但難以撼動,反會替他洗刷掉與我們‘勾結’的嫌疑。”
甦牧抬眼,目光如幽深的古井,直視白朗︰“更何況,項成儒這棵大樹不倒,在漢南動李仕山,無異于蚍蜉撼樹。他的根,已深扎在項系的土壤里。”
說到這里,甦牧停頓片刻,眼神變得如同萬年玄冰,透出刺骨的寒意︰“不如……再等三年。”
“三年後,項成儒離任,顧常青登頂,漢南權力版圖徹底顛覆。新舊交替,人心惶惶,正是壁壘最薄、防備最疏之時。”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洞悉宿命般的冷酷,“那時,再施以雷霆一擊。方能……一擊斃命,永絕後患。”
白朗听著,眼中的戾氣緩緩沉澱,轉化為一種更深沉、更殘忍的算計光芒。
他審視著甦牧那張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談論天氣的臉,試圖穿透那儒雅的表象,窺探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一擊斃命……永絕後患……”白朗輕聲重復,舌尖仿佛在品嘗這八個字中蘊含的血腥甘甜。
他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在午後漸斜的光線中,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讓人骨髓生寒。
“好。甦先生,那就……再等三年。”
白朗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的贊嘆,“甦先生果然夠狠,連自己一手栽培、視若親子的愛徒,都能如此冷靜地謀劃著……。這份心性,白某佩服。”
甦牧面無表情,目光掠過窗外沉沉的樹影,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漣漪。
“成大事者,豈能為私情所絆?擋路的石頭,無論是誰,都該踢開。”
白朗的笑意更深,帶著嘲弄。
他正要再說什麼,目光卻無意間掃過李仕山剛才坐過的椅子邊緣。
一個黑色的物體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眼神一凝,俯身湊近,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探入椅子坐墊的縫隙,輕輕一摳。
一枚紐扣大小的微型竊听器,赫然躺在他白皙的掌心。
白朗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隨即化為一種混合著驚愕、暴怒和被愚弄的冰冷戾氣。
他捏著那枚小小的裝置,緩緩走到甦牧面前,展開手掌。
甦牧好奇的目光一接觸到那枚竊听器,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欣慰,又迅速恢復那副古井無波的平靜。
白朗此時眼中戾氣翻涌,他不再言語。
他捏著那枚竊听器,手腕一翻,精準地將其投入李仕山那杯冷咖啡中。
小小的裝置瞬間被粘稠的液體吞噬,只冒了幾個微小的氣泡,便徹底沉沒、失效。
白朗回頭看向甦牧,眼神中極其復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