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論》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著作,也不是什麼妖言惑眾的邪書。
這部書的內容主要就是反對迷信,提倡以人為本,認為朝代興衰的關鍵在于禮法、人才、統治者,而不是什麼天象、預兆、祖先庇佑。
簡單的說,《新論》就是一本無神論的著作。
這部書的作者是沛國桓譚,出身正是大名鼎鼎的桓氏。
他寫的這部書對于統治者來說是極其有用的,可惜他生錯了年代,在東漢這個盛產小皇帝的年代,這麼一部利于統治者卻不利于世家的書,注定成為無數人抨擊的對象。
事實也確實如此,桓譚差點就死在他的理念上,這部書雖然沒有遭受公開禁止,卻在暗中被世家銷毀,存世的只有只言片語,也幾乎沒什麼人抄錄。
當下三人之中,兩個都有千年家族傳承,而田豐博學多才,亦不能確定馮才所收集的這些書簡的真偽,不過田豐卻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你們可知王仲任其人?”
“當然知道。”李單聞言立即說,“尚書說的可是著有《論衡》的王充,王仲任嗎?”
“對。听說王充極其欣賞桓譚的理念,曾對此書大為贊揚。”
“尚書的意思是馮才盜了王仲任的墓?不可能吧……”
“應該不是。王仲任已離世一二百年,這些書簡看起來卻並不老舊,至少不應該是從王仲任那里得來的。”
“那尚書的意思是?”
“王仲任應該抄閱過此書,听聞他又是會稽人。”
“哈……屬下明白了。”李單聞言,苦笑搖頭。
世家之間的那點事兒,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為了利益,仇人都能變成姻親,何況是抄閱一些不為世人所容的書籍呢?
你說巧不巧呢?
工部尚書虞翻,也是會稽人……
“可是尚書,這做不得證據。”李單整理好表情,嚴肅道,“想要扳倒那位,我等需要如山的鐵證。”
“我知道……”田豐無力嘆息一聲。
明明虞翻已經近在咫尺了,周身卻依舊籠罩著一層迷霧,朦朧的讓人難以看清。
“繼續查吧,不要放過任何線索。”田豐走回案前,似是想到什麼,叮囑道,“本官要的是證據,但絕不能是編造的證據。”
“喏。”眾人答應一聲,各自返回崗位繼續忙碌。
令狐毫也走了回去,清點起馮才的家資。
如果不算那一疊地契,有馮氏做為依靠的馮才算不上十分有錢,珠寶字畫的品質在令狐毫看來都相當一般,大多都是日常所需,並非名貴收藏,看來看去早已他早已沒了什麼興趣。
人性都是貪婪的,任何人都走不出這條定律,只是追求的東西各有不同。
百無聊賴的令狐毫左思右想,忽然心一橫,下定決心走向了那幾口裝著書籍的箱子,隨意打開一箱開始翻閱起來。
往來的士卒都以為他在打發時間,沒人在意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有人討好般將書籍特意擺放在他附近,方便他閱讀。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看完一卷後準備去拿另一卷時,忽听得身邊有人說道︰“再等等,本官還差幾句。”
令狐毫聞言猛然驚醒,轉頭一看,卻見田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示意他將書簡打開。
此時令狐毫哪還有心思看書?趕忙賠罪道︰“田尚書,末將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無所事事,先來看上兩眼。尚書放心,末將絕不外傳,也絕不會將其默錄下來。”
這番話令狐毫說得心驚膽戰,誰知田豐卻笑道︰“令狐統領不必如此。唉,這麼多年在外駐軍,多年沒有回到鄴城,也是辛苦統領了。”
“不辛苦,不辛苦……”
“統領不知,如今鄴城與以往早已大不一樣了。殿下主張百姓讀書習字,並將東觀所得書籍全部存入太學院,百姓每月都有機會前去抄錄自己喜愛之書,學識已不再是遙不可及。”
“當……當真如此?”令狐毫感到難以置信,不明白王弋為什麼會願意讓所有人都能讀書。
田豐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解釋王弋與釋經權之間慘烈的廝殺,而是指著周圍幾個箱子問︰“這些都是馮才收集的書籍嗎?”
“是。”
“都有些什麼?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些線索……嗯?這是什麼?”田豐指著一口打開的箱子詢問令狐毫。
令狐毫看去,發現那口箱子之中存放的並不是書簡,而是一本本紙質書冊。
紙這種東西在王弋大力推廣之後只在他的治下非常流行,不過大多還是用在公文和學習之上,就連王弋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在使用竹簡和絹布,能讓馮才記錄在書冊上的,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兩人一人一本,隨手翻閱起來,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並沒有想要真的從中查找到什麼。
誰曾想這個無意之舉竟如同一支掀起狂風的羽扇,瞬間掃清了田豐眼前的迷霧。
“這……這是賬本吧?”令狐毫有些不確定,又拿起一本細細翻閱,半晌後肯定的說,“田尚書,末將覺得這就是賬本。”
“何以見得?”田豐也不太敢確定。
令狐毫解釋道︰“這上面寫的都是暗語,我左軍斥候在探查敵情時所有交流幾乎都用暗語,與上面寫的格式有些類似。這些數字應該代表著交易數量或者所得利益,只是不知道具體是何物。”
“找個知道的不就行了嗎?那些官吏和馮才的奴僕都關押在什麼地方?”
“都在那間偏房之中。”
“那我們就去問問。”說著,兩人抬腿便向偏房走去。
進去之後,田豐沒有看自己的手下一眼,而是對一眾馮氏家僕喝問︰“你們有誰知道這上面的數字含義,本官對他過往之事絕不追究。”
一眾僕從聞言立即蜂擁上來,奈何看了許久依舊無人能識破其中奧妙。
這時刑部官吏也湊了過來想要一窺究竟,最至還不斷向田豐哀嚎求饒。
可是田豐一听到他們的聲音,內心便無比煩躁,冷哼一聲,甩開幾人便大步離去了。
這些人還想向令狐毫求饒,卻被令狐毫飽含殺氣的眼神給瞪了回去,悻悻退回角落。
令狐毫出門追上田豐,沉聲問︰“田尚書,如今該如何?”
“放心吧。”田豐長舒一口氣說,“還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何人?”
“馮至。”說完,田豐立即返回正廳,來到馮至面前。
“你可知這些都是記錄什麼的?”田豐將賬本遞給馮至。
馮至接過後看了看,說道︰“尚書,其上所有記載,草民只知曉一些,未能窺其全貌。”
“你都知道什麼?”
“這是記賬的密文,您看這里,‘十五,一十’,其中十五乃是數量,一十則應該指代的是某種貨物,但草民不知具體是什麼,在草民知曉的密文中,指代貨物的只有五種。”
“都是什麼?”
“一是少男、二是少女、三是美婦、四是男奴、五是女奴。”馮至沒有隱瞞,又將指向令一行字說,“您看這四個字是不是經常出現?青、綠、黃、白。這四個字指代的是日期,分別代表著四季,點青是一月、浮青是二月、翠青是三月,其他的與其類似。您再看這些色彩之後的兩個字便是具體時日,不過時日依靠字的大小來表示,這些字本身沒有具體含義,想寫什麼都行。”
“里面有你能分辨出的嗎?”
“這……”馮至雙手捧起賬本,一頁頁仔細查找,良久之後才指著一行字說,“尚書,草民或許知道這句話代表著什麼。”
“說說看。”
“去歲六月十二,接收了九個少男,是從……從……”
“怎麼?看不出來嗎?”
“尚書恕罪!”馮至忽然趴倒在地,沉聲說,“上面寫著是從冀州接收的……”
“胡說八道!冀州又沒有災荒,哪來的少男?”
“草民不知,草民只是按照上面所寫說的,”
“尚書,您看會不會是另一個意思?”一直在思索的孫合撿起賬本,沉聲說,“馮至的密文應該脫胎于這本,肯定會有所更改。卑職覺得這上面的意思會不會是去歲六月十二,有九命少男被送到了冀州?”
“倒是可能。那後面這一句呢?什麼叫山河矗立,天地所得?”
“這句卑職也不清楚。”
“草民知道,草民知道!”馮至趕忙起身答話,“天地所得是主家收到了貨物,山河矗立的意思是沒有看到主家,由管事的出面接收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田豐訓斥道,“其中有什麼隱情,你一一道來便是,在本官面前有什麼不能說的?”
“尚書,草民一般不會這麼記載,草民一般會寫‘山石矗立,八方所得’。山河……天地……這些東西不是草民能踫的。”
“你是說接收的人是個大人物?”
“尚書,若真是大人物的話……”孫合忽然想到什麼,低聲在田豐耳邊說,“天地……會不會代表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