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勝在安登的宅院不大,就是兩間寢屋一間堂屋的格局。
只是圍坐了幾個人,就顯得堂屋滿滿登登,極為熱鬧。
不過也只是顯得熱鬧。
實際上圍坐的幾個人都默不作聲,氣氛很是凝重。
尤其是孟豹,即便王離給的誠意很足,卻依舊擰著眉頭。
“還在為我的擅作主張而氣惱?!”
結束了議事,辛勝之所以把孟豹、鄧行以及騰信幾人叫來,就是打算再叮囑叮囑。
畢竟出征的大軍若是將士面和心不和,仗根本就沒法打。
閉眼養了會兒神,見沒人拉開話茬,辛勝心中一陣後怕。
若是在縣廷定下章程後便直接散了去做籌備,往後指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將勸慰的說辭略微捋順了一下之後,辛勝睜眼對孟豹提起了話茬。
“先生言重。”
辛勝爵位再高,眼下也只是一個沒有兵符,沒有實權的將軍。
況且安登一系的上面是黃品。
安登該如何,或是拍板的事上,輪不到辛勝來插手。
孟豹完全可听可不听。
但是考慮到辛勝對 縣老秦人的仁義之舉。
以及眼下的局勢來看,與北軍聯手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孟豹並沒有拒絕辛勝的擅作主張。
不過這個最好也只是針對眼下,往後的局勢誰也說不清會是個什麼樣。
甚至不出半月就能有所改變。
而出征的五千屯田兵,必須是三氏最為精銳子弟。
剩下的子弟借著西橫秘密送來的物件,守住安登與新郡倒是沒什麼問題。
可那物件威力雖大,數目卻不多。
想必河西那邊也並不充裕。
而月氏人只擅長騎戰,且還要分和誰比。
就算二夫人下令助戰,守城或是攻城,還得看真正的老秦人。
安登這邊的五千精銳子弟數目看似不多,可軍械上卻最為齊備。
一旦入了大漠,河西那邊若需助力,就將愛莫能助。
此外,也不能確定這次聯手王離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需要擔憂之處有些多。
所以孟豹即便知道辛勝拍板的緣由,以及為何要把他們叫來,也沒急著開口。
“按理說,這事我不該插手,也輪不到我插手。”
孟豹應聲的只有言重,那便意味著只是答應下來,顧慮還有,甚至很多。
捋了幾下胡須,辛勝目光又在安登一系的幾人身上掃了掃,神色猛得一凝,語氣發沉繼續道︰“理,分親疏,更分大小。
這個按理說,也是按的安登的理,按我一介老朽來說。
若是按報恩來說,老夫更該站在國相的理那邊。
畢竟當年老夫是受國相提攜才有後來的功勛。”
說到這,辛勝的面色一緩,目光看向孟豹道︰“可為何你們還能容我做決斷?!
皆因我行事向來沒有私心。
為國相門客時,鼎力助國相行事。
為將時,舍命為國為君搏殺。
只講一個忠字。”
頓了頓,辛勝長嘆一聲,將腰間的綬帶解開放在了案幾上,“再說回理上。
有你們的小理,便有大理。
而我為大秦侯爵,做出這樣的決斷就是國之大理!
最後誰為國君,誰為皇帝,都是嬴姓之人。
大秦軍旗上繡著的也依然都是玄鳥!”
說到這,辛勝的眼圈有些泛紅,將放在案幾上的綬印拿起摩挲了幾下,聲音有些發顫道︰“捫心自問,按這綬帶是國之大理。
其實是什麼樣的理,你們與老夫其實都清楚。
如此安排,已經是在逃避,失了一個忠字。
若是真弄得袍澤互動劍戈,往後下了酒泉,干脆連始皇帝的面都不敢見了。”
聞言,孟豹苦笑了兩聲,道︰“先生所言,豹與在座的都明白。
且已經答應了先生的決斷,自不會反悔。
只是憂心之處頗多,真的難消心頭。
旁的不說,只說親疏之理。
安登如何能全信王離?
若是前腳剛入漠北,後腳就有其他屯軍過來,三氏便有滅頂之憂。
三氏如今只有我一個族首留在安登,且又接任了縣令之職。
哪能不多思慮思慮。”
“這也正是老夫將你們叫來的緣由。”
孟豹的擔憂,在辛勝的預料之內。
立刻接過話茬,辛勝抬手指了指咸陽的方向,“天下大勢往後如何,老夫不敢斷言,且也不想多說。
可有些事情看得再清楚不過。
你們此時信不過王離,深入漠北行事不利。
往後連王離這樣待你們的都不會有。
那就真到了袍澤自相殘殺之時。”
目光朝著縣廷的方向看了看,辛勝放下手臂,繼續道︰“王離先前行事,確實是讓老秦人多有不滿。
但你們要知道,他能在此時抵住咸陽之命而轉頭兵進漠北,已經難能可貴。
你們若是拖拉,或是心有提防,北地情勢必有大變。
都仔細琢磨琢磨吧。
另外,這次突襲漠北,老夫也會前往。”
“這不行!”孟豹立刻開口拒絕,畢竟辛勝的身體並不太好,肯定是有去無回。
“應了他吧,不讓他追了大義,他死不瞑目。”
騰信早就猜到辛勝有赴死之心。
之所以能猜到,緣由很簡單,騰信自己也是這樣打算的。
新學宮雖說是黃品提議所立,可若是始皇帝不允,學宮也立不起來。
單沖這個,就該承始皇帝一個情面。
到了帝位新舊更替之時不出力往後退,總不能旁的也往後退。
在王離找上來且斷定不使詐,就已經存了這個心思。
所以幫辛勝勸說孟豹,也是在幫他自己勸說。
而孟豹听了騰信的話,稍一琢磨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還是不太贊同。
所以略微沉吟了一下,孟豹搖頭道︰“這樣送死不值當。”
“沒什麼值當不值當!”
用力握住綬印,辛勝語氣蕭索的繼續道︰“也不是追什麼大義,就是老夫懦弱了,不敢再往後看。”
“唉…”
涉無疾長嘆一聲後,對孟豹點了點頭,“諸位老將軍能棄了咸陽的舒坦日子而再到邊地,全都抱著死志。
且話已經說得夠透了。
公子品又幾次傳信安登不得輕動,意思再明顯不過。
如此行事于九原已經是最好的。”
孟豹沒有應聲,而是看向了鄧行。
鄧行知道孟豹看過來的意思,用力點頭道︰“我不懂兵事,可屯田軍里有人懂。
至于旁的事,你更不必擔憂。
這邊的狀況我也會趁著書信還未受阻,抓緊給公子傳過去。”
見鄧行也贊同,孟豹深呼吸一口氣,挺了挺脊背道︰“既然都是這個心思,那就不再多疑。”
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下庫倉的軍資,孟豹將目光投向辛勝,“要動,那便動的快些。
十日後,一萬五千大軍所需軍備必會備齊。
還請先生與王離那邊言語一聲。
莫要軍資準備好了,大軍卻還未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