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雪花從天而落,既把咸陽宮給裹上一層銀色,也讓咸陽宮多了絲聖潔。
已經登基的胡亥,透過九原水玉制成的窗子直勾勾的盯著飄落的雪花。
他記得十分清楚,去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求著阿翁留在寢宮時,還被阿翁笑話說長不大。
今年在哪歇下倒是全都由他說了算,只是再沒了阿翁的調侃與說笑。
甚至幾個兄長也不似以往那般待他,多了規矩與客套的同時,也多了股由內而外的冷漠。
不管是待在哪,都是一股冷清之意。
做了皇帝其實也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掌控。
甚至還失去了很多。
或許在海濱之地時,就不該那樣孤注一擲。
讓阿翁再多熬些日子,有了安國侯送來的藥,阿翁或許………
想到這,胡亥癟癟嘴,搖了搖頭。
收回目光低頭想了想,胡亥從寢殿走到了前殿。
坐在案幾後揮手示意貼身的內侍與旁的宮人不必侍候,胡亥親手鋪開紙張。
提起筆盯著空白的紙張看了半晌,胡亥輕輕挑了挑眉頭。
他也不舍阿翁離開。
也為此做了所有能做之事。
何況他也不想與兄長相爭。
可奈何阿翁的遺詔是由他繼位。
阿翁在時最為疼惜他,怎麼可能違逆阿翁的心意。
目下與在河西的兄長反目,錯在兄長而不在他。
而阿姊是除了阿翁待他最好的。
把實情與阿姊說了,即便遠在嶺南,阿姊也一定會回來寬慰他。
想到這,胡亥緊繃著的神色松了松。
不過剛要落筆,胡亥又猛得停下。
阿姊待他好是不假。
可黃品與兄長的關系很是緊密。
下詔讓其回咸陽,更是回信說抱病不起。
不但沒把他放在眼里,或許還打算站在兄長那邊。
而以阿姊與黃品的關系,若是受了蠱惑為兄長扶甦求情該怎麼辦?!
阿翁向來以法治國。
錯了就是錯了。
更何況還是叛國之罪。
“真是讓人煩心。”
聲音低不可聞的嘀咕了一句,胡亥將筆放下。
擰起眉頭又琢磨了一下,胡亥將眉頭又舒展開,並且再次提起筆。
是兄長在河西先聚兵,是他先不顧兄弟之情。
既犯了大逆之罪,也對阿翁不忠不孝。
本就該死。
阿姊怎麼可能求情。
再者,將此理又不是不能與阿姊說。
說不準看了他的傳信,阿姊還會勸說黃品趕緊回咸陽。
想到這,胡亥露出一抹自得的微笑。
揮筆在紙張上書寫心中的煩悶、不滿,以及自認為能夠堵住陽滋嘴的理由。
“陛下!”
原本一副愁容的趙高急匆匆走到殿門前,趁著躬身行禮的工夫換做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呼喊了一聲,邁步進了殿內。
“先生怎麼頂著雪就過來了。”拿起一摞文書蓋在信上,胡亥起身對貼身內侍一擺手,“快去給先生披上朕的大氅,再趕緊把荼湯端上來。”
“謝陛下!”
趙高沒有推辭,只是道了謝。
走到下首的案幾,接過內侍拿來的支踵跪坐好,趙高一邊從兜囊里掏出一份上計遞給內侍,一邊對胡亥道︰“上將軍王離從北地傳信,言胡人開始集結,極有可能南下。”
趙高的語氣雖帶著凝重,但不急迫。
好似事情並不那麼嚴重。
不過實際上趙高心中是又急又氣又無比擔憂。
他與李斯之所以敢昭告天下把扶甦列為叛逆,就是因為將北軍握在了手里。
可萬萬沒想到,王離居然敢以胡人來犯為由,拒絕出兵河西。
剛剛殺了蒙恬不久。
王離這次的抗命又極為迎合北軍的那些將士。
眼下非但不敢降罪王離,就連調回咸陽慢慢收拾都不行。
不然接連換帥兩次,北軍的士氣怕是再難恢復。
這對于咸陽的局勢而言,可謂直轉直下。
河西那邊會準備的更為充足不說,咸陽這邊的威信也大大受損。
簡直是太要命。
好在嶺南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從傳聞黃品染了重疾的來看,沒動靜並不意味著一定站在了扶甦那邊。
時間上還來得及做出應對。
不過應對的代價非常大。
畢竟河西不是普通郡地。
入籍的月氏人說不好站在哪邊。
不然也不會動用北軍。
而中尉軍以及楊端和的尉衛軍,又要護衛咸陽。
唯一的法子就是加快新軍的組建。
可這需要太多的財帛。
而先前從天下富戶借債財帛已經分為三大塊花銷了出去。
北地、嶺南以及河西,佔了一份。
各郡郡縣的道路修築,佔了一份。
太倉留存了一份。
但是太倉留著的這一份,由于給嬴政治喪,以及胡亥登基,花銷的也沒剩多少。
而剿滅河西至少要二十萬大軍。
缺的這個口子太倉根本就堵不上。
解決的唯一辦法就是加稅。
不但內帑的賦稅、山澤等稅再次啟征,還要再加其他稅項。
各郡上傅與勞役也要更為頻繁。
甚至是為了彌補兵源,剛剛因登基而赦免的天下隸臣也要收回詔令。
而如此一來,胡亥的威望勢必要受到極大的損害。
在相府那邊商量了良久,包括李斯在內,只認可這個辦法,卻無一人願意與胡亥稟奏。
趙高也不傻,最初也不想出這個頭。
但轉念一想,這麼耗下去只會對他與胡亥愈發不利。
此外,馮去疾雖然還任著右相,政務卻全都放下交給了李斯。
而李斯也沒有勸馮去疾舍了右相之職,對眼下的朝堂很是滿意。
看這兩個老貨的樣子,沒一個是短壽的。
想要入主相府,任了國相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若是真拖個十年八年,指不定就輪不到他。
必須要想辦法將李斯扳掉。
不過不管用什麼辦法,在此之前都要展示出他的實力。
而別人沒法做到的事,單單由他能做到,就是最好的展示。
但胡亥畢竟已經是皇帝,能不能勸說的動,趙高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準備先把事情說了,看看胡亥的反應再決定要不要勸,如何去勸。
“哦?胡人又要南侵?看來上次還是打得不夠疼。
給上將軍傳令,與胡人對陣只許勝不許敗。”
胡亥怒拍了一下案幾做出吩咐後,瞄了一眼被文書壓住的書信,一挑眉頭道︰“河西叛逆的圍剿也不能耽擱。
既然北軍沒法過去,那就從中尉軍抽些銳士到新軍。
盡快將新軍組建完備,直擊河西!”
“陛下英明!只一決斷便解了兩難!”
胡亥的反應讓趙高松了口氣,先是夸贊一句,隨後做出為難的樣子,將困難與解決的法子說了一遍。
听了趙高的講述,胡亥只是笑了笑,“先生不必如此擔憂。
遇到難事而復征,既是無奈之舉又是以法行事。
朕不懼損著威名。
事後再給天下彌補便是。
且天下黔首也會理解大秦的難處,不會有所怨言。”
頓了頓,又瞥了一眼壓在行文下的書信,胡亥對趙高微微一笑,“先生勞累一天,先去歇息。
明日朝會只管上策書,朕必當應允下來。”
趙高猜不透胡亥最後的話是不是猜到了他所想。
但明日朝會上應下此事,可是大大增了他的臉面。
正好可以趁熱扳掉李斯。
因此趙高並沒有繼續深想,起身領命便退出了大殿。
目送著趙高離開,胡亥趕忙挪開壓在信上的文書。
低頭沉思了一陣,搖搖頭沒將這個新的煩悶寫上去,也沒加蓋寶璽。
親手將信封好,命心腹內侍親自走一趟嶺南,親手交到陽滋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