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羅馬。
莫里斯家族莊園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月光吝嗇地灑在修剪完美的草坪上,只勾勒出意大利式古典建築冷硬的輪廓,那些繁復的雕花立柱和拱券沉在陰影里,像蟄伏的巨獸骸骨。
一道縴細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翻過莊園外圍布滿感應器的電子圍欄。
卡洛兒穩穩落地,沒有激起一絲塵埃。
她穿著破洞的牛仔短褲,上身是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挑染成藍粉色的發絲從帽檐下倔強地探出幾縷。
過膝的長襪一只是純黑,一只是純白,腳上踩著的則是厚底的系帶短靴。
此刻,她那雙蔚藍色的眼眸深處,正閃爍著只有她自己能看見的、冰冷的數據流。
<e ord】的常駐效果,世界在她眼中早已被解構重塑。
在她的眼中古老的石牆覆蓋上一層半透明的多邊形網格,空氣里流動著代表能量場的淡藍色波紋。
視野右上角,甚至有一個微型雷達地圖清晰顯示著莊園內所有移動的熱源信號——巡邏的安保人員如同緩慢移動的紅色光點,沿著既定的路徑循環往復。
莊園的安保系統,在她眼中不過是一組組待破解的代碼。
“嘖,還是老一套,一點進步都沒有。”卡洛兒撇撇嘴,指尖在虛空中飛快劃動,如同在操作一個無形的觸摸屏。
幾行指令代碼在她眼前閃過。
下一秒,前方三個攝像頭旋轉的動作同時凝滯,代表監控信號的紅色警示燈在她視野的雷達地圖上瞬間熄滅,變成無害的灰色。
她如同閑庭信步,沿著陰影最濃重的路徑,輕松避開了兩隊交叉巡邏的安保。
目標明確——主宅三樓,她曾經的臥室。
一年多前那場倉促的逃亡,她丟下了太多東西。
其中最無法割舍的,是母親留給她的那串藍寶石項鏈。
那是她僅存的、與那個溫柔卻早逝的女人之間,最真實的聯系。
她像一陣風,悄無聲息地穿過空曠寂靜、鋪著厚實地毯的走廊。
走廊兩側懸掛著莫里斯家族歷代先祖的肖像,那些畫框里的眼楮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都盯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她毫不在意。
曾經屬于她的那扇雕花木門緊閉著。
卡洛兒伸出手指,在門鎖位置虛點。
【指令︰解鎖】
門內傳來極其輕微的“ 噠”聲。
她推門而入。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久無人居的灰塵味道,混合著淡淡的薰衣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顯得格外怪異。
她記憶中熟悉的一切幾乎都被清空了。
曾經堆滿各種電子設備消失得無影無蹤,床鋪雖說還在,但卻也整齊得如同冰冷的樣板間。
如果不是還有幾樣熟悉的家具在,她幾乎就要認不出自己的房間。
當然,對于這些,她同樣不在意。
走到靠牆的梳妝台前,她蹲下身,手指在梳妝台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處摸索。
那里曾是她藏匿最珍貴物品的地方。
然而指尖觸到的,只有冰冷的木頭和一層薄灰。
沒有……
她面色依舊平靜,唯有那漂亮的眉梢間閃過失望。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一個低沉而威嚴,帶著難以言喻疲憊感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門口響起︰“卡洛兒。”
卡洛兒呼吸一滯,繼而不禁微微撇嘴,緩緩轉過了身。
門口,一個穿著深色絲絨睡袍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
月光從走廊的窗戶斜射進來,勾勒出他深刻的輪廓和花白的鬢角。
莫里斯家族的現任族長,她的父親——萊克里多•莫里斯。
他站在門口,並未踏入房間,只是沉默地看著她,那雙曾經無比銳利的眼楮,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渾濁而復雜,里面翻涌的情緒多到像是要滿溢出來。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灰塵在微弱的光柱里緩慢漂浮。
“為什麼要回來?”萊克里多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怒意,更多的卻是一種沉甸甸的無力︰“聖裁庭的追殺令還在,你的懸賞在暗網上發布的到處都是,整個意大利神秘側都在通緝你!你想把最後的災難也帶回莫里斯家族嗎?”
卡洛兒看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嗤笑了一聲︰“災難?”
她歪著頭,藍粉色的發絲滑落頰邊,蔚藍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冰封的譏誚︰“莫里斯家什麼時候怕過災難?或者說,你們不是早就習慣把我當成災難本身了嗎?”
她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對峙。
“放心,尊貴的族長大人,我對這個家沒有任何興趣。”她的目光掃過這間被徹底抹去她痕跡的房間,語氣淡淡︰“我只是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萊克里多眉頭緊鎖︰“這里沒有屬于你的東西!在你犯下罪行的那一刻起,你就……”
“我母親的項鏈。”卡洛兒猛地打斷他,她半眯著眼,身上危險的氣息四溢開來︰“在哪?”
在卡洛兒提到“母親”兩個字時,萊克里多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臉上那冰冷威嚴的面具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卡洛兒從未听過的、近乎嘆息的沉重︰
“……那不屬于你,卡洛兒。”
“哈……”沒有忍住,卡洛兒笑出了聲,她抬起手,來自于泣澤女神的漆黑鐮刀出現在了她的手里︰“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她不屬于我?難道屬于你這個在她葬禮後不到一年就另娶他人的丈夫?還是屬于那個整天裝腔作勢,覬覦家族權力的新夫人?”
萊克里多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著怒火。
但最終,他沒有爆發。
他只是用一種更加復雜、更加疲憊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是刺、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燒毀的女兒。
那目光里有痛楚,有失望,甚至……有一絲卡洛兒拒絕去解讀的悲哀。
他什麼也沒再說。
只是緩緩地,沉重地搖了搖頭,然後,在卡洛兒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注視下,他慢慢地轉過身。
“東西在聖裁庭那,他們知道你不會放棄那串項鏈,所以他們把它帶走做成了等你上鉤的餌。”
丟下這一句話,萊克里多漸漸消失在門外走廊深處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