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傳統,向來重視紅白喜事。
多少年的恩怨化不開,有時因為一場喪事,對方來了,竟然化開了。
喪事的力量很大。
所以人死報喪,是很講究的事,該報給誰,不該報給誰,需要老人掂量。
錢六爺作古了,肯定得給陳三爺報喪,且不說昨天剛剛握手言和、共同做生意,就是依然處于仇敵狀態,也得報喪。
這是道上規矩。
至于陳三爺去不去,是自己去,還是派人去,還是捎個份子錢去,那都另當別論,但禮節絕對不能少。
要說邢二、楊五、錢六,這也是在北平沉浮大幾十年的風雲人物,從晚清過來的同輩,哪一個不認識京城三寶?
盡管後期邢二爺中風了,夾不住屁,錢六爺肢節肥大癥,脖子無限增長,但這並掩蓋不了他們曾經的輝煌。
東交民巷里有二人的身影,陝西巷里有二人的歡聲,前門樓子、東四西單、德勝門前看景山,豆汁、貓耳、驢打滾兒,拎籠、喂鳥、斗蛐蛐,胡同里一聲吆喝,濃濃的京味兒。
馱爺坐鎮,貝勒爺撐腰,黑白兩道倍兒有面兒。
能忽悠,能鏟事,狐朋狗友一大幫。
要不是1933年遇到陳三爺,他們不會元氣大傷。
陳三爺做夢也沒想到,昨天剛在北平見了面、吃了飯,今天就接到電報錢六爺歿了。
人生無常,陰陽一瞬間。
這種有名在號的漢奸,日本方面怎麼也得表示表示,準備給錢六爺開個悼念會。
再怎麼說,馱爺還在,不看死的看活的,面子上也得過得去。
否則會寒了維持會其他漢奸的心。
天津這邊,村上花子攜陳三爺一同奔赴北平,參加葬禮。
那時的葬禮,都是在自家舉行,搭靈堂、扯大孝、掛挽聯、堆花圈。
挽聯多是“駕鶴西游、浩氣長存”、“親人一慟絕千古,淒風冷雨萬年愁”雲雲。
吃飯也是在自家院子里吃,招待前來出殯的親朋好友。
專門設一伙房,幾個伙師傅蒸饅頭、炒菜,因為參加葬禮的人員眾多,為了節省時間,一般是豬肉炖粉條。
幾乎家家都這樣。
大戶人家也不例外。
喪樂隊請的都是通縣有名的班子,吹嗩吶、敲皮鼓、銅拔銅鐃一起響。
紙人紙馬都是南城有名的師傅親手扎的,紅紅綠綠,栩栩如生。
大棺材停在靈堂之內,四周白布圍苫,兒子女兒在靈前跪著,迎接各路英豪。
陳三爺本來不想露面,托辭公司業務繁忙,以厚禮代替,他也怕馱爺緩過味來找麻煩,萬一雙方把持不住,葬禮上吵起來,說禿嚕了嘴,被村上花子听到,所有計劃都泡湯了。
但沒辦法,村上花子執意讓他隨行。
錢六爺有排面,葬禮規模不輸邢二爺。
浩浩蕩蕩,黑白兩道,大大小小的痞子都來了。
很多就是湊熱鬧的,來蹭頓飯,蹭點煙酒而已。
主家這個時候不會在意這點浪費,一輩子就這一次,越熱鬧越好,讓逝者走得風風光光。
錢六爺兒子錢景身披大孝,哭得淚水漣漣,這個日子,裝哭也得哭,旁邊的人都看著呢,你爹死了,你不哭,還了得?
其實錢景早就煩透了,錢六爺這個“肢節肥大癥”不是一天兩天了,太堵心人了,吞咽苦難,厲害的時候只能吃流食,你吃肉,他喝粥,他能高興嗎,經常就是一拍桌子,不吃了!
把腦袋伸出窗外,看風景。
錢景拿他沒辦法“爹,好歹吃兩口。”
“你就是盼著我死!”錢六爺大發雷霆。
“我沒有!”
“不孝!”
“爹,我還能怎麼孝啊?屋頂上打的都是洞,就是為了您能把腦袋隨時伸出去,一下雨,就漏雨,全家跟著遭殃。”
現在,錢六爺歸西了,錢景再也不用盡孝了。
自古葬禮上有個儀式在一片藍瓦上,用毛筆寫一個大大的“孝”字,起靈入葬之前,兒子跪在靈前,高高舉起這片瓦,啪地在石頭上摔碎,這個“孝”字也分崩離析,從此代表陰陽相隔,再也無法盡孝。
錢景哭著將藍瓦摔碎,主事人大喊一聲“起棺——”
周人近親便抬起棺材,所有人跟著隊伍走向墓地。
墓地里已經挖好了坑,到那里把棺材放進去,再圓墳。
然後燒紙錢,嗩吶一吹,這就算完了。
一個人的一生,就此落幕。
馬太太也來了,槐花陪著她。
畢竟這是邢二爺的好哥們兒,彼此太熟了。
剛才在葬禮上時,陳三爺已經和老太太親切握手“老太太,注意身體啊,待會兒送葬時,您就別去了,我們小字輩的去行了。”
馬太太搖搖頭“我送六爺一程。”
槐花在一旁扶著老太太,淚眼洇洇,好歹得擠出兩滴眼淚來,出殯呢,眼神卻止不住偷瞄陳三爺。
陳三爺不想節外生枝,就像不認識她似的,一個眼神都不給她,從頭到尾,沒搭理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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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心里不解什麼意思?假裝不認識我?上次還握著我的手寒暄呢,這次連看都不看我?
送葬回來時,馱爺一拍陳三爺的肩膀“三爺,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一個旮旯。
馱爺問“上次的事,沒水分吧?”
陳三爺一愣“嘛事啊?”
“剛過了兩天就忘了?你從我這里拿了70萬。”
“沒水分啊。一切順利進行。”
“你不會耍貓膩吧?”
“叔,您說啥呢?咱別開這種玩笑行吧?”
“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兒呢?”
“有啥不對勁兒的?”
“你不會自己把這70萬黑起來,不認賬吧?”
“叔——你如果不放心,我現在就回天津,把銀票給你帶回來!不干了!干啥呢這是?你這是對我人品的巨大侮辱!”
馱爺一愣,微微一笑“逗你呢。兄弟們起疑心,我就說你沒問題。”
“什麼兄弟啊?兄弟都下葬了。叔,您要是這麼想我,咱倆可真沒法處了,你知道多險嗎,村上花子昨天問我這件事,你以為她這麼好騙啊?我費盡心思才瞞過去,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再往後,我可要入賬了,你不干,我聯系保定的煙販子干,這事我一定干成!”
馱爺呵呵一笑“你急啥啊,逗逗你。”
“你們聊什麼呢?”村上花子從背後走來。
陳三爺趕忙說“唉——聊六爺生前的病情,這個病啊,可真折磨人,走了也好,解脫了。”
馱爺附和“是啊,是啊。一會兒六爺的家人謝客,我們移步松鶴樓,這是習俗,望花子小姐不要拒絕。”
村上花子笑道“入鄉隨俗。”
“請——”
“請!”
三人繼續跟隨隊伍回府。
陳三爺一扭頭,發現槐花在不遠處正扶著馬太太上馬車,眼楮死死地盯著自己,似哀怨,似埋怨。
陳三爺還是不搭理她,徑直離去。
可把槐花氣壞了!你不搭理我,你當初撩扯我干什麼?!還送我表?
不搭理拉倒!誰怕誰啊!哼!
哎呀,怎麼忍不住想他呢?
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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