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太太，怎麼不說話？”
“其實也沒必要把我想得那麼壞，我並非嗜殺之輩。”
“只要你想，我可以給你一個完美的理由，解釋一下我為何會殺看似無辜的保安。”
片刻的沉默過後，我偏了偏頭，靠近林染輕聲說道。
“如你所見，我並不很想殺你。”
“我與你之間的戰斗，不過是為了制造極大量的石狗面。”
“無論是出丑後的惱羞成怒，還是計謀百出的全力戰斗，這些都只是迷惑你的一環。”
“老人家，明白嗎？我依然願意招收你成為伙伴。”
我的聲線柔美而溫和，微微伏低的身體讓我的目光呈仰視狀態。
這些姿態使得我就像一個溫文爾雅、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正懷揣著美好的憧憬和崇敬問候師長。
林染抬起手，身體的疲勞讓她的動作越發遲緩，看上去好像是長者要對後生摸頭愛撫。
但這顯然不可能。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落下，將我的身子都扇得一歪。
林染抬起手後，毫不遲疑地給了我一個全力出擊的大耳光。
響亮的耳光讓我的牙齒磕破了柔嫩的口腔內壁，一絲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但卻沒能改變我臉上的笑意，反而讓那笑容愈發妖冶。
“石狗面的作用很大，對人類而言至關重要。”
“能否取得大量的石狗面，這關乎到人類的命運，我馬虎不得！”
“所以請您理解，正是出于這樣的考量，我才沒有直接向您解釋想要石狗面的事情，轉而扮演一個魔頭，在戰斗中誘導您完成這項壯舉。”
我眉頭微微蹙起，嘴角卻勾起無奈的苦笑，眼中更是淚光盈盈，整副神情顯得悲天憫人，似乎是受了多大委屈、有多麼多麼不得已一樣。
這套話術，我是從甦澤那里學來的。
只不過到了我這，就變成地獄笑話了。
石狗面對人類命運確實至關重要，因為沒有它的話，人類就不會變成犬類了。
但我乃是誠實之人，絕無可能用假話去騙林染這樣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因此我隱去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究竟是積極還是消極，使得這些話無比誠實，半句假話都沒有摻雜。
林染顫顫巍巍地收回手，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我的左胸，又深深地戳了兩下。
我可不覺得她是突然對我妖嬈的身子感興趣了，于是便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這里，你的這里。”
“你的心呀，黑透了。”
林染收回手，眼里的光芒有些黯淡，那雙畫家的眸子似乎也變得渾濁了一些。
可惜了，這種人不是我能蠱惑的。
“戰斗的開始，就是因為你突然殺死小劉、還把他按到我的面前。”
“也就是說，你在完全不了解我替身能力的時候，就已經選擇痛下殺手了。”
“所以你和我戰斗，根本不可能是為了制造石狗面，甚至都不是為了激怒我——你單純就是殺人成性，並且喜歡看到正常人因為暴力和血腥的情景驚懼，因為無辜者的慘死痛苦。”
林染用太息般的哀傷語調戳破了我的謊言，也讓我啞然失笑。
是了，我編謊話張口就來，居然忘了我們激斗的開始是為了什麼。
這次親自來姑甦絞殺林染，本來就是我為了散心一時興起的行動，殺死那個叫小劉的保安也確實是我心血來潮的忽然發狂，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和邏輯在里面。
哈哈，林染到現在這種狀態，思維依舊如此清晰，倒也著實讓我高看一眼。
然而她接下來的話，更令我感到震驚。
“其實你有奇怪‘感知力’的事情，我一開始就發現了。”
“我從地下室上來的時候，是故意停頓了很久的。”
“上來之後，我又躲在後面偷偷觀察你，發現你不僅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員工通道，而且對我的遲滯行為絲毫不感到意外，似乎對我的全部舉動都了如指掌。”
“關注員工通道還可以用熟悉酒樓構造、知道我在監控室解釋。但經過我的細致觀察，你似乎對我的全部行程進度都知道得無比清楚，這就非常奇怪。”
“在接下來的對戰中……算了，說這個也沒意思，結局已經注定啦。”
林染細致地分析著戰前的情報收集，但說到最後卻又想起了結局已然確定，嘆了口氣不說了。
她有這樣的興致，這很有意思。
說起戰斗的事情，她居然顯現出了不正常的熱情。
如果讓林染年輕幾十歲，她說不定會和自己的佷孫女一樣成為武斗的專家，甚至是出類拔萃的戰斗愛好者。
而我也實在是有些大意了，因為身處階梯酒樓能夠掌控全局，居然想當然地放松了警惕，一時間忘記了偽裝正常人該有的樣子，使得林染早早就懷疑我能夠敏銳洞察周遭環境。
“結局沒有注定，老人家。”
“我的心是紅的，並不黑。我的身體和人類沒什麼兩樣，感情也真摯熱烈——階梯互助會的主人其實就是我，我每年都在支援無數的貧困地區和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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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林染的不信任和拒絕，我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雙手握住她的右手，拉著她的手重新放到胸前，讓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傳遞過去。
“加入我們吧。你的生命會在我的幫助下極大延長，因為我的身體就是人類進化的終極。”
“您無需相信階梯之神，也不需要理會教派是不是鞋教。我的實力你看到了，我的胸襟氣度你也一樣看得清楚。”
“我禮賢下士，從不妄自尊大，但也正因如此，我深知自己就是天生的帝王。”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天子知未遍也，長御乎人也。”
我目光灼灼地望著林染的眼楮，真正展現出了帝王的胸懷和氣量。
如此優秀的替身使者，又是一個藝術造詣很高的畫家，更是林之瑤的血親長輩，我不能不起愛才之心。
最重要的是，林染用她的堅毅和智勇打動了我，她真的贏得了我的尊重。
“我可以告訴你，我真正的替身能力是操控樓梯。”
“只有在布滿連續樓梯的領域里，我才能感知一切，並且通過交換不同台階的位置，連帶影響其上的空間。”
“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將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歸順吧，這不是臣服。就當我是你忘年交的朋友，是一個有著熱忱之心的後生晚輩。”
我向她袒露了自己的秘密，只因我知道，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真正認可我，那就不會答應歸順之事。
所以她只要答應了我，就不會背信棄義。
當然了，這也是在警告我自己——只要林染執迷不悟，我就必須把她就地正法，不能再因為其身份和才華心慈手軟。
“好吧，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替身能力並不是把顏料變成其他東西。”
“我真正的替身能力，是通過接觸改變物體的顏色，並且‘倒果為因’，使之經歷足以讓其顏色改變的事件。”
“磷火的招來是因為我想把你的顏色變成被磷火燃燒後的焦糊，沙發的侵蝕也是我想將之變成被腐蝕後的漆黑，石狗面的出現則是我在感受到其構成之後，想用‘那種力量’將金色石頭變成灰白面具。”
“雖然我沒見過其他替身使者，但我能確定你是一個堪稱完美的替身使者，更是一個可怕的惡之帝王。”
林染似乎被我的真誠和信任打動了，她向我坦誠了自己的替身能力。
沒想到她的能力居然也這麼抽象，難怪我沒能猜得出來。
居然戰斗到最後一刻，我們都沒能真正了解對面的能力。
替身使者間的戰斗，還真是奇妙啊。
不過這樣一來，林染也就該臣服于我了罷。
我這樣想著，用期許的眼神望向林染再次伸出的那一根手指。
“但你的心黑了。”
“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一件事。”
“我的‘神彩’可以改變任何事物的色彩，唯獨改變不了惡人的黑心。”
“你的心，黑透了。”
林染只是這樣回復我。
我沒想到，在我如此誠懇大氣、不計前嫌的情況下，在我連最大秘密都輕易告知的信任下，她還是如此的冥頑……
不，不應該叫冥頑不化。
這是值得尊敬的堅定信念和是非觀，是和喬蕎他們一樣的黃金精神。
“看來你是真的活夠了。”
“不過我依然會給你體面的死法。”
“既然你說我的心黑了，那麼就用你最後的力氣把它燒成焦炭吧。”
“我不會防御，也不會閃躲，我會用這刻骨銘心的痛，紀念你這位可敬的老師。”
我灑然一笑，挺胸敞懷，靜待著這位老人最後的攻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那劇痛永遠都不會到來了。
只因我究極生物般的身軀，已經通過肌膚的接觸，感受到了林染的身體已然停止了生命活動。
我的笑意僵在臉上，愕然地扶住林染抵在我胸前的清瘦右手。
“老太太？”
“已經死……了？”
我一時間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發出這樣的輕吟，那是錯愕而哀慟的呼聲。
一把剖開胸膛，我發現自己的心黑了。
物理意義上的變黑了。
哪怕粉碎後重新生長出來，它也依舊是黑色的。
就像在“獄卒”的死亡游戲里，我被抹除的子宮無法重新生長一樣，我的心髒似乎是在概念上被染黑了，讓本該鮮紅的心髒鍍上了一層漆黑的色素沉著，無法洗白。
我當即明白，林染已經使出了最後一擊。
只不過這一擊並不是要滅殺我，或者打疼我，甚至不是為了向我展示“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沒有想告訴我她是何等的不屈。
她只是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精氣神，讓替身“神彩”留下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不剖開胸部甚至都無法看到的“詛咒”。
真是輕飄飄的一個詛咒啊。
可它又是那麼的沉重。
我能感受到林染的良苦用心——
她希望那一顆被染黑的心，用最尖銳的事實告訴它的主人︰你究竟錯得何其可悲、何其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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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正義對邪惡的堅決否定，而是一位長者、一位良師，對一個晚輩、一個迷途“學生”，最後的、無聲的、語重心長的勸誡。
是了，這才是符合林染性格和德行的啊。
無論怎樣，林染的本性都是善良而熱愛和平的，她的筆應該用來描繪世間的山河壯美、風花雪月，而非刺向敵人。
無論怎樣，在一個後生小輩面前，林染都是一個循循善誘、渴望對方向善向美，立德樹人的老師。
我又一次被人性的光輝震撼了。
以我的凶暴和狹隘，決計無法做出林染這樣慈愛而平和的行動。
而林染也的確是成功了。
因為再激烈痛苦的掙扎反攻，都只會讓我愈發認為是我的“正義”戰勝了她的“正義”，卻不會讓我有任何的反思。
唯獨這一顆外人都看不見、我自己平時也看不見，只有我一人知曉其存在的黑心，用無痛無聲亦無盡的溫柔，向我傳遞了另一個答案。
冰涼的淚珠從我臉龐上滑落，帶走了林染手上最後的余溫。
我敞開著胸膛，將那顆黑心明明白白地袒露在老人面前，而後鄭重跪在地上，五體投地地拜了三拜。
不拆成兩章了，因為情緒會不連貫，影響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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