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遠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卻字字清晰。
“又或者說……我叫您許團長不太合適，應該稱呼您一聲……平江同志呢？”
“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許眾城勃然大怒，僅剩的右手指著賀遠，因為極度的憤怒就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你們軍統的人果然都是栽贓陷害的一把好手！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我通紅？你有什麼證據嗎？！”
盡管許眾城聲色俱厲，但賀遠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就在他那雙噴火的眸子深處，飛快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而對此，賀遠只是平靜地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許團長，何必這麼激動呢。”
賀遠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標志性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真假是非，不是靠吼就能決定的。不如你先坐下，听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許眾城死死的盯著賀遠，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麼沖動。
但最終他還是咬了咬牙，再次坐回了行軍床上。
直到許眾城微微點頭，賀遠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其實，早在來紹興的火車上遇到韓小姐，並從她口中得知許團長您的情況時，我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誠然，一二八團在您的帶領下，確實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讓小鬼子吃盡了苦頭。”
“但是，那個日諜安岩秀男是特高課的精英，以他的級別和能力，按理說目標至少也該是旅長、師長一級的人物，甚至是像孫司令這樣的戰區高層。”
“可他偏偏不遠千里，冒著巨大風險，就為了專門針對您——一個前線的團長？說實話許團長，單從軍事價值來看，您的目標級別，還夠不上讓他如此大動干戈。這背後，必定有其他的緣由。”
听到這里，許眾城眉毛猛的一挑，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不屑。
“所以呢？就憑一個日本間諜可能的目標選擇失誤，就憑我對故人之女的一點關心，你就敢斷定我是什麼地下黨？”
許眾城的語氣帶著幾分嘲弄，仿佛在听一個極其荒謬的笑話。
“賀處長，我敬你是條漢子，也感激你帶來的藥品，但你這推論……未免也太想當然了吧？”
“呵呵，許團長你誤會了。”
賀遠笑著搖了搖頭，神情依舊輕松。
“單憑這些我自然不會妄下定論。畢竟就像許團長你說的，也可能只是安岩秀男判斷失誤，或者日軍高層單純想拿你這位屢挫敵鋒的英雄開刀，殺殺我軍銳氣。”
賀遠將手中的煙蒂扔在地上踩滅，目光重新落在許眾城身上，語氣變得意味深長。
“真正讓我產生懷疑開始深入調查的，是韓穎小姐後面提到的，關于她失蹤的父親，和她那位……現在的繼父。”
“以及，許團長你听到韓穎出事時，那份超乎尋常的反應。”
賀遠頓了頓，觀察著許眾城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繼續不緊不慢道︰“韓小姐提過，她那位繼父，是在滇緬邊境做玉石生意的。那種地方，那個行當，能混出頭的有幾個是底子干淨的？”
“從韓小姐言語間對他的厭惡和不屑，也能看出這位繼父的為人品性恐怕不怎麼樣，而韓小姐，顯然是個愛憎分明的性情中人。”
“而以許團長你這剛直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氣，想必是絕不可能，也絕不屑與那等人物有什麼深交的吧？”
“但在這種情況下，你一听到沒見過幾次面的韓穎的名字，就立刻關心她的近況，一听到她可能出事，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緊張和擔憂。”
賀遠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重錘般敲擊在許眾城的心房上。
“這可就有點說不通了啊。除非你真正在意的，並非那個可能你連面都沒見過的繼父，而是韓穎那位……失蹤的親生父親！”
賀遠這話一出，許眾城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額角似乎也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緩緩的將賀遠遞給他的那根香煙給點燃了。
但那繚繞的煙霧，卻無法完全掩蓋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逝的波動。
賀遠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仿佛毫無察覺，繼續著自己的“故事”。
“韓穎小姐的父親，表面上只是個普通人，後來時局動蕩便失蹤了。”
“就算他與你許團長有些交情，似乎也不足以讓你對他的女兒如此牽腸掛肚，甚至不惜流露出與你平日形象不符的情緒。”
“除非……你們之間還存在著某種更深層次的，不能為外人道的聯系。”
“我答應了韓小姐，會盡力幫她尋找父親的下落，于是我就順便動用了一些關系，進行了調查。”
賀遠的聲音愈發平穩，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
“然後，我就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比如韓小姐那位失蹤的父親，他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是一名地下黨員。”
“而且，他還曾經和一位代號為平江的，神秘的國黨團級軍官有過相當密切的接觸和聯絡。”
“平江……”
賀遠刻意拉長了語調，目光緊緊盯著許眾城，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然而許眾城依舊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石雕，對賀遠的話毫無反應。
只是，他右手夾著的那根卷煙，不知何時已經燃燒到了盡頭，灼熱的煙頭距離他的手指僅有毫厘之差，他卻渾然不覺。
而見到效果差不多了，賀遠臉上的銳利緩緩褪去，重新換上了那副輕松的笑容，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當然了，這些都只是在下的猜測，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許團長權當是個笑話，听听就算了。”
賀遠站起身，撢了撢軍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也恢復了之前的客氣。
“不過，日本人那封栽贓陷害的信，許團長還是要多加小心啊。”
“若是真遇到了什麼麻煩處理不了，隨時可以來糾察處找我。能力範圍之內，賀某定當盡力而為，就當是為了韓小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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