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二月二十二日，民國第二十九個元宵節。
天還不見亮，整個北平城以及周邊地區，已然熱鬧非凡。
各家的孩子拿著盆端著碗，走在大街小巷上，只要是熟悉的門口便會敲上一下，喊一句斂飯了。
元宵節在這里又叫做斂飯節，其實就是各家孩子去鄰居、親戚家里，把過年到現在還沒吃完的東西收起來，交給家里母親做成百家飯，百家菜。
做的時候還會往里面扔上銅錢和頂針，吃到銅錢的寓意發財，吃到頂針就是心靈手巧，寄托的都是好運祝福。
而便宜坊幾十年如一日，都會于這天在門口架起三口大鍋，自己做斂巧飯請周圍的乞丐吃。
只不過今年，稍微有一些改變。
五口大鍋里煮著什錦雜燴飯，香氣能飄出至少三里遠，大小乞丐在便宜坊門口聚了至少幾百個，場面那叫一個壯觀。
而身為掌櫃的楊守義，此刻正和一群伙計在片著昨晚連夜烤出來的一百只烤鴨子。
和夏天的小薄餅、黃瓜條不同，冬天的烤鴨是另一種吃法。
白面燒餅從中間切開，拿蘿卜絲沾上特調的甜面醬，再放上斜切不塞牙的蔥絲和丁香葉大小，連皮帶肉的烤鴨子。
這就是老四九城冬天最美的一口了。
“大家不要急啊，年紀小的先來拿，一人一碗飯一卷烤鴨，誰都少不了！”
“這鴨子和白面是皇軍特批的，但布施給大家可是我們東家，力元力爺的意思！大家等下拿了可別忘了喊一喊大東亞共榮，和我們力爺的好啊！”
楊守義一邊喊著，一邊將手里的鴨子餅往前遞。
但在看到面前是一個八歲左右，面黃肌瘦，卻有著一雙水汪汪大眼楮的小姑娘後，他還是咬了咬牙，又往里面塞了幾片鴨子肉。
做善事他是很樂意的，但是今天這善事，恐怕今年的菩薩都做不來吧？
上次給日本人做壽宴剩下這一百只小白眼鴨，可全都是從玉泉山來的，一塊大洋只能買三只。
再加上力爺還吩咐，這鴨子必須好好烤，自己可是把壓箱底的麥芽糖都拿出來刷上去了。
這就算是那河邊正三的壽宴上，鴨子都沒烤這麼好過，可現在卻得白送……
“怎麼樣了老楊，這些東西還夠吧？不夠的話就讓後廚再烤點鴨子。”穿著喜慶紅棉襖的賀遠走了出來，沖著楊守義笑問道。
一邊說著，賀遠還從口袋里抓出一把糖果扔了出去，引得小乞丐們一陣歡呼。
楊守義一臉無奈的道︰“足夠了爺！咱們這些日子賺到的錢差不多都搭進去了……您這是要出門嗎？”
“對，出去一趟辦點事。”
賀遠點點頭，笑著拍了下楊守義的肩膀道︰“我說老楊啊，這節流不如開源，咱們賠本不只是賺個吆喝，還有人心和名望。”
“你也不用太操心，爺我這次出去就是要拉生意的，保準讓你一次就把錢都賺回來。”
“王三，走，去趟南鑼鼓巷。”
南鑼鼓巷，其實在紫禁城的東北面。
清代的時候是八旗中最高的瓖黃旗屬地，旗主就是皇帝，能在這住的全是京城的達官貴人。
而現在，這里住的也是“達官貴人”——偽政權的大漢奸們。
就連這里的老字號買賣也都改了主，紛紛姓了別家。
就比如這簑衣胡同一號的萬慶當鋪，當初可是京城五大當鋪之首，現在也改姓了張。
而這個張，就是張宗明。
“掌櫃的，我這里有點好寶貝要當，你給掌掌眼吧。”
賀遠走到了櫃台邊，頭也沒抬的將一個木盒遞了上去。
當鋪的櫃台都很高，一個是為了防止有劫匪強賊，另一個是為了來維護當東西之人的面子。
但凡來當東西的，那都是被逼到沒辦法的人，高櫃台看不見臉，也能維護他們的自尊心。
而此刻賀遠的狀態就很像一個逼到沒辦法的富家子弟。
上面的三掌櫃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哪怕驚訝這盒子里的翡翠扳指質地好，也是眉頭一皺道︰“這位先生，您這玉扳指很一般啊，我這邊就只能給五十大洋。”
五十大洋，這是一個很有講究的數字，說多不多，可要說少的話，如果一個人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這筆錢也絕對夠活一段日子。
“才這麼點錢？你真以為爺不懂行市？”
賀遠聞言眉頭一挑，直接伸手要去拿回扳指。
而見狀，那三掌櫃則立刻拿手壓在了盒子上，面帶笑意道︰“先生，那你打算當多少錢呢？我們這是典當行不是潘家園，您也是急著用錢的主，我最多能出二百。”
“我們萬慶當鋪是四九城頭一號，您去任何地方都拿不到這個價了。要是不信的話，那您就拿去試試。”
“可二進門的話，我最多就只能給一百八了。”
話說完，三掌櫃將盒子稍微往前推了一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樣。
“你……爺我知道你們這行的規矩，我從你這門出去，下一家只會給我一百五對吧？二百就二百吧！趕緊給爺開條子拿錢，回頭爺還要來贖，不準給爺賣了！”
“得 ！碎玻璃破瓷，一踫就掉渣的扳指一枚！大洋二百！”
三掌櫃一邊喊著號，一邊強忍笑容寫條拿錢，心中滿是得意。
就這玻璃種扳指，倒手一賣至少也得一千五！回頭自己可少不了賞了！
兩倍的盈利就很夸張了，但面前這人連件貂都沒有，應該也不會有什麼背景，多賺就多賺了。
“讓你佔了這麼大便宜，給杯茶水喝總行吧？”賀遠收下票據和錢，挑眉看向櫃台問道，但眼楮的余光卻一直在瞥著門外，尤其注意著王三肩膀上的毛巾。
“當然行了，您請。”
三掌櫃微微一笑，心情大好的他立刻從里面端出了一杯茶。
而也就在這時，外面的王三突然把肩上的毛巾給拿下來了。
見狀，賀遠連茶都沒接，邁步便走了出去。
“好巧不巧”，一個西裝中年人剛好迎面走進，和賀遠撞了個對臉。
“誒？這不是力先生嗎？好巧啊。”
張宗明有些驚訝，那天自己可沒少打听這位能和 本正大坐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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