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如同一聲炸雷,在許多人耳邊響起,讓一些老工人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不服和困惑。
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有人搖頭,有人不解,更多的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顯然法人主體、企業實體這樣的詞匯對于大多數下崗工人來說過于專業和抽象。
“什麼法人不法人的,說那麼復雜干什麼?”一個中年婦女不耐煩地嚷道,“我就問一句話,廠子還在不在這里?我們是不是在這里干過活?”
“就是!繞那麼多彎子做什麼!”旁邊有人附和。
陳陽點了點頭,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反應。他知道,如果繼續用專業術語,只會把這些樸實的工人推得更遠。他需要用更直白、更貼近生活的方式來解釋。
陳陽根本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語速加快,聲音清晰而冷硬“你們記憶里的那個老廠子,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只能存在你們心里,因為它已經黃了!!”
“黃了”兩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頭。這是最直白,也是最殘酷的表述方式。沒有任何修飾,沒有任何委婉,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更加激烈的騷動。有人憤怒地喊道“胡說八道!廠子好好的在這里,怎麼就黃了?”
有人則開始搖擺不定“可是確實好久沒開工了”
“工資也確實發不出來了”
“黃了就黃了,現在不是又重新開了嗎?”一個聲音從人群後面傳來,“我們這些老員工總該有個優先權吧?”
陳陽冷笑一聲,這正是他等待的時機。
說著,陳陽掃了一眼鬧事的眾人,“至于因為什麼黃的,我想各位比我心里還清楚吧?”
這一問,讓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不少人開始避開陳陽的目光,有的低下頭,有的看向別處,還有的開始在人群中往後擠。顯然,這個問題觸到了很多人內心深處不願意面對的真相。
“是因為市場不景氣!”有人硬著頭皮反駁道。
“是因為上級政策變了!”另一個聲音響起。
“是因為有人搞鬼,故意整垮我們廠!”更激進的聲音開始出現。
陳陽靜靜地听著這些聲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等到聲音漸漸減弱,他才緩緩開口。
“市場不景氣?”他反問道,“那為什麼同一個市場里,有的廠子越做越大,有的廠子卻要關門?”
“政策變了?”他繼續追問,“那為什麼同樣的政策環境下,有的企業能夠轉型升級,有的企業卻只能破產清算?”
每一個反問都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在痛處。人群開始安靜下來,一些人臉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更多的人則顯得局促不安。
“至于有人搞鬼”陳陽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嘲諷,“如果真的有人想搞垮你們廠,他們需要做什麼?讓你們的設備老化不更新?讓你們的技術跟不上時代?讓你們的管理一塌糊涂?讓你們的產品在市場上毫無競爭力?”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人群中每一張臉。
“這些,真的需要外人來搞鬼嗎?”
現場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這個問題太尖銳了,尖銳到讓人無法回避,也無法反駁。因為每個在廠里工作過的人都知道,陳陽說的這些問題確實存在,而且存在了很久。
“經營不善!設備老化!產品賣不出去!資不抵債!最後走投無路,是按照國家的政策,白紙黑字,正兒八經破產清算的!”
陳陽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冷,每一個詞都如同冰錐,直刺人心。他沒有絲毫的情面,沒有任何的委婉,就是要把最殘酷的現實擺在所有人面前。
“破產清算!”他重復著這四個字,聲音在空氣中回蕩,“不是暫時停產,不是技術改造,不是等待轉機,而是徹徹底底、干干淨淨的破產清算!”
陳陽刻意加重了破產清算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心上,告訴他們那家電子廠已經不在了。
“清算的時候,賬上還有什麼?”陳陽冷冷的看著面前的眾人,聲音如刀鋒般銳利,“除了窟窿就是債務!”
“那些設備早就老掉牙了,連廢鐵都不如!那些廠房?破破爛爛,屋頂漏雨,牆皮脫落!那些產品。堆在倉庫里發霉,連清倉甩賣都沒人要!”陳陽的聲音越來越冷,“你們知道最後那些機器賣了多少錢嗎?一台價值幾萬塊的設備,最後當廢鐵賣了幾百塊!”
“還有那些應收賬款?全都成了壞賬!銀行的欠款,也同樣是巨大的”
“但國家講政策,講人情,就算這樣,最後還是想方設法,給你們每個人每個月都有生活費。”陳陽的目光銳利地逼視著前排幾個眼神閃爍的老工人。
“你們以為這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陳陽冷笑一聲,“那是國家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那是納稅人的血汗錢!”
“那是國家為了安撫你們,為了讓你們有個體面的退場!”
“那就是國家用真金白銀,買斷了你們和那個老的、已經死了的電子廠之間,最後的法律關系和經濟關系!那是了斷!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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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拿了錢,就等于承認了這個結果,接受了這個安排!”陳陽的聲音如雷貫耳,“那份協議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電子廠因經營原因,資不抵債,破產!”
“你們當時為什麼簽字?因為你們知道,不簽字就什麼都沒有!因為你們知道,廠子已經徹底完蛋了!因為你們知道,這樣每個月還能拿到基礎生活費,否則你們什麼都拿不到!”
“從你們拿到那筆錢,在那份解除勞動關系的文件上,簽下名字按上手印那一刻起——”陳陽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嚴厲。
“你們已經就不再是那個電子廠的工人了!”
陳陽毫不留情地說道,“那份文件就是老電子廠的死刑判決書!”
“從法律上說,你們和那個已經成為歷史的舊廠子,就已經兩清了!一刀兩斷了!無論它欠你們的,你們欠它的,都隨著那次清算,煙消雲散了!”
“你們現在還有什麼臉面說自己是電子廠的老工人?你們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說是電子廠的工人?”陳陽冷笑道,“你們早就不是這里的人了!你們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陳陽說的是事實,90年代,破產的國營企業,對于廠內下崗工人,進行一次性安置補償,就是所謂的買斷工齡。標準通常為每年5001000元,但這種補償往往無法滿足職工基本生活需求,且未妥善解決社保問題。
但原先的電子廠破產之後,卻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因為電子廠雖然破產了,但它屬于江城電子局下屬企業,所以工人下崗之後,並沒有選擇買斷工齡,而是采取了另一種辦法,就是最低生活補助,也就是每個月由國家撥款,給這些下崗工人發140元到280元不等的生活補助。
這番冰冷而殘酷的法律闡述,如同臘月里的冰水,兜頭澆下,讓許多原本只是跟著起哄、內心其實並不那麼理直氣壯的老工人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卻吐不出一個字。這是他們內心深處不願細想、刻意回避的傷疤,如今被陳陽毫不留情地當眾揭開,血淋淋,赤裸裸。
有的老工人開始低下頭,眼神躲閃,顯然回想起了當年簽字時的場景。有的老工人緊緊攥著拳頭,指關節都泛白了,但卻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有的老工人嘴唇蠕動著,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胡說八道!大家不要听他胡說八道!”人群中突然有人大聲喊道,聲音有些破音,顯然是被陳陽的話刺激到了。
“他這是在混淆是非!在顛倒黑白!”另一個聲音響起,但听起來底氣不足。
“不是黃了,就是改名字了而已!”有人試圖堅持自己的觀點,但聲音明顯沒有之前那麼理直氣壯了。
“對,你當我們不知道麼?這就是電子廠!”又有人附和,但語氣已經有些遲疑。
“改名字?”陳陽冷笑一聲,“那你們告訴我,什麼時候改的名字?改名字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改名字的文件你們見過嗎?改名字的時候為什麼沒有通知你們?”
“你們說這就是電子廠?那好,那個電子廠的廠長是誰?車間主任是誰?財務科長是誰?人事科長是誰?”陳陽連珠炮般地發問,“那些人現在在哪里?他們為什麼不來認領你們這些"老同事"?”
“我知道,你們心里都不服,”陳陽捕捉到他們臉上的不甘和怨憤,立刻堵了回去,隨後淡淡一笑,從口袋里掏出香煙盒,點燃了一根香煙,“覺得那點買斷錢少了?不夠養老。”
“覺得國家虧待了你們,覺得社會對不起你們,覺得命運不公平?”陳陽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覺得那些當官的拿了好處,把你們給賣了,覺得那些有關系的人都發財了,就你們倒霉?”
“是!我也承認!可能確實不夠!但這筆賬,你們不該算到現在這個新廠子頭上!更不該算到我父親頭上!”
陳陽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這里不是你們撒氣的地方!這里不是你們訛錢的地方!”
他猛地一揮手,再次指向身後的新廠區,語氣變得激昂而充滿力量“而現在這個廠子!沒錯,它現在叫江城電子廠,名字換了,牌子換了,它從里到外都換了!”
“這里的每一塊磚,都是我父親重新買的!這里的每一台設備,都是我父親重新找人安裝的!這里的每一個工人,都是我父親重新招聘的!”陳陽的聲音如洪鐘大呂,“這里和你們那個死掉的老廠子,沒有半毛錢關系!”
“雖然它依舊掛在電子局的名下,沒錯!”陳陽叼著煙,深吸一口,白霧繚繞中,他眯起眼,像是要把這口煙深深烙進肺腑,隨後緩緩吐出,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又像是壓著某種情緒。
他抬手輕輕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腳下這片土地,臉上浮現出一層近乎透明的平靜,可這平靜之下,分明暗潮洶涌。
“但它”他頓了頓,指尖一轉,夾著的香煙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煙頭明滅間,他整個人卻像突然被某種力量點燃,聲音低沉卻擲地有聲,“它不一樣!徹頭徹尾地不一樣!”
他猛地轉身,夾煙的手指直直指向廠子那扇略顯斑駁的鐵門,目光灼灼。
“我父親,陳國華!”他一字一頓,咬字極重,像是要把每個字都嚼碎了咽下去,再狠狠吐出來,“他把後半輩子押在了這里!也押上了他半輩子攢下的名聲,押上了電子局這桿大旗!”
“他一趟趟往我老丈人家跑,方振國方叔那門檻,他怕是比自家門檻都熟悉!就為了一個念頭——下崗工人們太苦了,一定要給他們尋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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