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內部光線昏暗,借著昏黃的光線,能看到里面層層疊疊、擠得滿滿當當的瓷器,它們東倒西歪地堆疊在一起,像一群被隨意丟棄的殘兵敗將。
最上層,一只缺了口的青花盤孤零零地斜倚在箱壁上,盤沿的青花早已剝落殆盡,露出下面灰撲撲的胎骨,像極了某種古老生物的骨骼。
盤子底下壓著一只粉彩碗,碗口一道明顯的沖線裂紋貫穿內外,幾乎要將碗身一分為二,幾枚暗紅色的鋦釘歪歪扭扭地釘在裂縫上,手藝粗劣得讓人不忍卒睹。
旁邊,一只所謂的“祭紅”小瓶半埋在灰塵里,瓶底的足圈歪斜不堪,釉色渾濁發黃,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泥污,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頹敗感。
角落里,一只粗瓷罐子半露在外面,罐身上畫著幼稚可笑的圖案——幾朵胖乎乎的花,幾片不成形狀的葉子,筆觸稚嫩,色彩單調,活像哪個孩子的涂鴉之作。
這些瓷器,無一例外,都是多年來積壓在最底層、被遺忘的破爛。它們既不入秦浩峰的眼,也不入柱子的眼,連日常清掃都懶得觸踫,任由它們在陰暗潮濕的角落里漸漸被歲月侵蝕,最終成為一堆無人問津的棄物。
他隨手拿起那個帶沖線的粉彩碗,細長的手指輕撫著碗沿,對著頭頂昏黃的燈光照了照。
裂紋在釉下蜿蜒游走,像一道丑陋的蜈蚣,又像是歲月在瓷器上留下的傷疤。
陳陽眯起眼楮,仔細端詳著這道裂痕,嘴角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殘酷的真實“看到了?就這物件,放眼全國古董市場,十塊錢仨都沒人要。”
“老板,你這碗有沖線,五塊錢行不?”陳陽模仿著討價還價的語調,“不行?那三塊錢總行了吧?還不行?那我走了啊。”
他輕笑著搖搖頭,“這就是它的真實價值——連破爛攤上的大爺都嫌棄的玩意兒。”
“但是——”陳陽的語調突然一轉,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如果我們給它編個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開始一場精彩的演出“比如說,這是某個落魄王府格格,從王府帶出來的,是她原來在王府里用來為波斯貓的,後來落魄了,流傳到了民間。”
陳陽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感情色彩,“想象一下,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王府被抄家,格格匆忙逃離,想要抱著那只波斯貓一起跑,沒想到貓跑的比人還快,最後只有這只碗陪著格格流落在民間。”
“而這個碗口的沖線——”他用指尖輕點著裂紋,“正是當年倉皇出逃時,在顛簸的馬車上磕踫所致。每當格格看到這道裂痕,都會想起那個改變命運的夜晚,眼中含淚,心中懷著對往昔榮華的無盡眷戀。”
陳陽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個悲劇的場景“後來,格格病重垂危,臨終前將這只碗托付給忠心的家僕,囑咐他一定要好好保管。”
“家僕含淚答應,將碗偷偷藏起,一藏就是幾十年……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
“再給它配個更玄乎的背景——”陳陽繼續編織著故事,“比如這格格還懂些詩詞書畫,經常用這只碗盛茶,一邊品茗一邊吟詩作對。”
“碗底或許還殘留著當年茶水的痕跡,見證了多少個月夜下的孤獨吟唱。”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秦浩峰和柱子“怎麼樣?听起來是不是很有畫面感?”
“然後——”陳陽的語調變得更加興奮,“我們再把它弄干淨,用最專業的手法清洗,讓粉彩的顏色重新煥發光澤。找個古色古香的背景,擺上幾本線裝書,點上一支檀香。”
“燈光要打得恰到好處——既要突出它的古樸,又要掩蓋那些明顯的瑕疵。那道沖線在柔和的光線下,反而成了歷史滄桑的見證。”陳陽做了個拍照的手勢,“ 嚓幾聲,幾張"藝術"照片就出來了。”
“照片要從不同角度拍——正面、側面、底部的款識,還要來幾張細節特寫。”
“最關鍵的是,要配上文字說明。”陳陽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專業的自信,“"清代粉彩人物紋碗,傳為某王府舊藏,工藝精湛,色彩雅致,底部有歲月包漿,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收藏價值"。”
“然後——”他做了個上傳的動作,“送到羅勒比的拍賣目錄上。配上那個淒美的故事,再加上幾張藝術照片。”
“你們猜,那些洋老爺們會為這個"承載著東方貴族沒落哀愁"的"歷史見證",出多少錢?”
陳陽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五百美金?一千美金?還是更多?”
“要知道,在他們眼里,這不僅僅是一只碗,這是一段傳奇,一個東方古國的歷史片段,一件能夠彰顯他們文化品味和收藏眼光的藝術品。”
秦浩峰和柱子徹底說不出話了。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箱子里蒙塵的破爛,又看看陳陽手中那件粉彩碗,眼神復雜無比。震驚、興奮、貪婪、敬佩,各種情緒在他們臉上交替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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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兩人起初那股憤怒、。不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奸笑。那種笑容從眼角開始蔓延,逐漸佔據了整張臉。柱子甚至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發出清晰的“咕咚”聲。
秦浩峰也不例外,他搓了搓手,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哥,你這腦子……真是絕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勞衫在旁邊喝了一大口啤酒,沖著陳陽豎起了大拇指,“哥,你坑人真有一手!”
“明白了麼?”陳陽放下碗,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動作優雅得像個真正的鑒賞家,“羅勒比要的是一百件明清瓷器,一個能讓他莊園增光添彩的東方收藏標簽。”
“至于里面裝的是什麼貨色……”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店內那些蒙塵的角落,每一處都似乎在他的掃視下重新煥發了生機。
那些被遺忘的破爛,在他眼中已經不再是垃圾,而是即將變成黃金的原材料。他的神情就像一位即將點兵的將軍,充滿了運籌帷幄的自信,“是不是精品,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陳陽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就是這個古玩世界的造物主,可以隨意定義什麼是珍寶,什麼是廢品。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而是一個真正掌握了游戲規則的高手。
說著,陳陽呵呵一笑,那笑聲在古玩店昏暗的角落里回蕩,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意味。他慢慢站起身,手臂緩緩抬起,食指依次指向那些堆疊著各種破舊箱籠的陰暗角落。那些角落平時被人遺忘,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像是時間遺留下的廢墟。
“浩峰,柱子、勞衫,”陳陽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一會吃完飯,咱們把這店里所有的燈都給我打開!”
他的眼神掃過每一個角落,那種眼神,就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盜墓賊在審視著即將開啟的古墓。
“今晚咱們就動手,”陳陽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個調,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把咱們這些犄角旮旯里那些被遺忘的、蒙塵的、壓在箱底最深處的所謂"寶貝"——”
他故意在“寶貝”兩個字上加重了語調,那種諷刺的意味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能听出來。
陳陽突然揚起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一捻,“啪”的一聲響指在安靜的店鋪里顯得格外清脆,就像是發令槍的槍聲。
“所有民仿清的、清末民初的、畫得還算能看得過眼的、或者僅僅是看起來夠舊夠有滄桑感的"垃圾",”陳陽一字一頓地說道,每個字都帶著冰冷的計算。
“全給我從那些發霉的箱底、潮濕的角落、積灰的櫃子里翻出來!哪怕是藏在最深最暗的地方,一件也別給我落下!”
“到了它們發光發熱,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候了!”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光芒,那種光芒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明亮,就像是黑夜中野獸的眼楮。那是獵手發現獵物致命破綻時才會有的精光,冷酷而充滿算計。
“記住了,給我听清楚,”陳陽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不要精品!”
“哪怕是一件看起來可能是精品的東西都不要!我要的只是那些看起來足夠"精美"的贗品,或者足夠"有歷史故事"的破爛貨!”
說著,陳陽豎起了兩根手指,“我們要湊夠整整二十件!這二十件,就是我們自己的"頭盤菜"!是我們打頭陣的先鋒隊!”
“二十件?”柱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個數字,目光在那滿地散落的破爛瓷器上游移不定,眼神還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茫然,“哥,你剛才不是說羅勒比要一百件麼?那還有八十件呢?”
“咱們只出二十件,”陳陽眯著眼楮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在空曠的店鋪里回蕩。
他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動作從容得就像一個剛剛下完一盤精彩棋局的高手,“剩下的那八十件嘛,咱們當然也得讓江城的其他同行們沾沾光,分一杯羹!”
“畢竟,吃獨食拉黑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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