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佔早已迎出,對柳默道︰“二哥肯留在家中,真是再好不過了。快、入席吧。”
便先入廳中。
柳默攜了清漪入得廳來,唐素秀已立于堂上。
見他二人進來,便施以一禮。
秦氏亦帶了柳直進來。
“二哥是兄長,理當為尊,請坐首位。”柳佔對柳默道。
“如今父親母親尚在,柳默怎敢僭越?”柳默道。
說罷自在右第二位坐下。
清漪看只有一張桌子,便只立于他身後。
“今日只是尋常家宴,不必如此,娘子便坐我身邊罷了。”柳默卻道。
“正是,二嫂不必拘禮。”柳佔亦道。
清漪便挨著柳默下首坐了。
秦氏領了柳直左第二位坐了。
柳佔將唐素秀拉過身邊,在左邊坐了。
旁邊丫頭家丁時不時望向清漪竊竊私語,清漪並不理睬。
稍時陳氏進來,見了柳默,亦不搭言,自在右首坐下。
柳佔起身對她道︰“娘,二哥今日回轉,是柳門大喜。”
陳氏方對柳默道︰“二公子,別來無恙。”
“二姨娘可好?”柳默道。
“自然很好。”陳氏笑道。
柳權與錢氏皆在病中,不便出來。
劉氏極少參加此等宴會,何況柳權不在,早已說了不出來了。
柳佔復又坐下,對柳默道︰“二哥與二嫂已然成婚,不過,這樣的喜事在柳府尚未行得禮數,不如擇個吉日,再行大禮。”
“我與你二嫂禮數並不短缺,豈有再行之理?不必費事了。”柳默道。
“二哥此次回來,軍中之事,還要多仰仗你。”柳佔道。
“軍中之事,本非我願,明日我便修遞一書,煩三弟替我上呈,辭去此職。”柳默道。
“如今父親病重,柳府唯你我兄弟二人,若二哥嫌御衛職微,弟便辭去大將軍之職,讓與二哥。”柳佔道。
“三弟不必如此,為兄不過凡夫庸才,難當重任,三弟才干堪能為柳家謀將來之事,切不可如此。”柳默道。
“這本該就是二哥之位,若非你一去多日,眾人皆以為你已經……弟斷不敢行此大逆之事。”柳佔道。
“我不能為柳家擔此重任,日後還要三弟你多多費心。”柳默道。
“這個你盡管放心,我這個兒子文才武略,絕不輸與你。”陳氏在旁道。
柳佔卻拿眼看她,又對柳默道︰“弟不過微末,還望二哥多多幫襯。”
“軍中自有左右扶持,為兄志不在此。”柳默只道。
“人各有志,佔兒,你又何必勉強。”陳氏在旁又道。
“今日家宴,不談這些,來,我先敬二哥二嫂,你們能回來,是柳門大喜,便同飲此杯!”柳佔道。
說著便起身舉杯。
“且慢。三弟,白日曾與你說過,飲食之事,皆要小心才是。”柳默道。
“是、是,多虧二哥提醒。”柳佔忙點頭道。
便命人去取銀針來,交予清漪,道︰“二嫂既通此道,煩請驗過。”
清漪接過一一試來。
陳氏在旁卻嗤笑道︰“自然都妥當,何必多此一舉。”
柳佔忙接過道︰“自是小心為上,娘且耐心等一回。”
清漪又細看一回,對柳默道︰“並無不妥。”
于是眾人方才開席。
柳佔再敬,柳默清漪便也喝了。
“夫人,你也敬敬二哥二嫂。”柳佔又對唐素秀道。
唐素秀起身來,端了酒杯,對柳默清漪道︰“二哥、二嫂,素秀敬你們。”
柳默清漪自然喝了。
清漪細看她,眉間略蹙,腮帶憂思,不覺心中有些不安。
席間不免問些別後之事,柳默只略略帶過,並不多言。
稍時柳佔喝了一口碗中參湯,忽對侍立在旁的胭脂道︰“今晚誰做的這湯?”
胭脂便去廚中問詢,不一會兒帶了一人來,對柳佔回道︰“這是李嬤嬤,今晚是她做的參湯。”
那李嬤嬤進得廳來便立時跪于地上,俯身下拜,身子微微顫抖。
柳佔也不起身,冷眼看她,道︰“原來是你。你在我柳家也有些年數了吧?”
“回三公子,有、有十八年了。”李嬤嬤回道。
“仗著你有幾分臉面,便不盡心了?”柳佔哼道。
李嬤嬤聞他言中之意,更是顫抖。
旁邊侍奉的各苑丫鬟皆肅立不語,面現懼色。
聞得柳佔在廳上詰問,管家柳嚴已匆匆趕來,立于廳外。
柳佔早已見他站在那里,此時便對他道︰“將此人重責二十,革她兩月銀米。”
柳嚴一時愣住,未及回話。
“怎麼?我罰得不對嗎?”柳佔哼道。
其他在座秦氏、陳氏等皆不言語。
柳直縮在秦氏懷中,偶爾拿眼覷著柳佔。
“三弟,這湯只是微咸,並不值什麼,罷了吧。”柳默在旁道。
“二哥有所不知,如今爹病重,弟初掌家務,多有不服不听的。這柳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若只是一味寬容,只怕難以約束,是以嚴謹些罷了。”柳佔對柳默道。
立起身來,對柳嚴道︰“還不快去。”
柳默亦立起身來,道︰“三弟持家辛苦,為兄不能為三弟分憂,實是慚愧。只是這個嬤嬤在柳府勞累多年,如今年事已高,怕禁不起這二十棍子,且饒她這一回,讓她日後多多盡心便是。”
“二哥你宅心仁厚,自是寬待。只是這些下人一朝寬過,便縱容難管,弟也是不得已啊。”柳佔轉頭對柳默笑道。
柳默見他如此,倒不好多說什麼。
旁邊清漪起身道︰“如今父親病重,母親體弱,正是要積德積福之時,且饒她這一回吧。”
“既然二哥二嫂皆如此說,那便饒她這回。只革她一月銀米罷了。”柳佔略點點頭道。
回頭對柳嚴道︰“帶她下去。”
李嬤嬤忙叩了頭,道︰“謝三公子。”
站起身來,腿兀自打顫,額上汗珠清晰可見。
柳嚴便領了她去。
一時飯畢,柳默對柳佔道︰“三弟晚間可有空閑?”
“二哥有何事?”柳佔道。
“你我兄弟多日不見,敘敘舊話罷了。”柳默道。
“那便請至書房一敘吧。”柳佔道。
“娘子先回馨蘭苑吧。”柳默對清漪道。
清漪辭了眾人,自回馨蘭苑。
其他眾人也便散去。
柳佔出了廳,卻並不往自己所居海棠苑,徑直往柳權書房而去。
柳默只好跟至。
到得書房內,柳佔自轉過書案坐了,對柳默道︰“二哥隨意坐吧。”
柳默略略皺眉,在東側椅子上坐了。
片刻沉默之後,柳默緩緩開口,道︰“三弟最近可有什麼煩惱之事嗎?”
“多謝二哥掛心,並無什麼煩惱。”柳佔道。
“人若心中郁結,只願找些尋常不為之事來做,甚至做些……”柳默仍緩聲道,“做些、不太好的事,本也是人之常情。”
“哦?二哥、可是心中有難解之事?”柳佔奇道。
“並無。”柳默搖搖頭,又道︰“三弟可有郁結之事?”
“二哥多慮了。”柳佔笑道,“想是別人在二哥跟前說了些什麼。我確實常與人交游應酬,這都是官場上必要之事,並非任性胡為。”
“果然如此便好。”柳默微微點頭,又道︰“三弟如今已有妻室,也該多以家中為重,潔身自好才是。”
“二哥此言差矣。她如今既是弟之妻室,我自會善待于她。”柳佔笑道,“至于外面之事,不過逢場作戲。況大家之中,妻妾之事原本平常,二哥不必在意。”
“三弟自知分寸便好。柳家如今全仰仗你,望你不要辜負父親期望,為柳家謀長遠昌盛之計。”柳默道。
“弟雖不才,自當竭力。”柳佔道。
“既如此,為兄自無不放心之處,你勞累一日,早些歇著吧。”柳默便起身道。
“二哥今日方才回轉,當亦疲累,早些歇息吧。”柳佔亦起身道。
柳默便出書房門,自回轉馨蘭苑。
未至廊前,听得兩個丫鬟在山石後面低低說話。
一個道︰“你不怕?我很害怕,怎麼辦?”
一個道︰“她就算真是妖精,有二公子在呢。”聲音分明有些空乏。
那一個又道︰“二公子怕是被她迷住了,要是她妖性發作,我們、怕是逃也逃不掉……”
這聲音已帶了哭音。
另一個又道︰“看她長得和我們也差不多,應該沒事吧……”
那一個只一味害怕,顫聲道︰“听說妖精慣會變化人形,還不知她原身怎樣凶惡呢……”
兩人自在那兒你一言我一語,並未察覺有人走近,柳默只悄悄走過,亦不言語。
回至房中,清漪迎上前來,道︰“如何?”
柳默望著她,這眉眼身姿,與三百年前一般無二,卻又已非當年。
她歷盡艱辛,守得前世記憶,如今卻枉自受人非議。
越是思想心中越是疼痛。
然只對清漪微笑道︰“三弟行事是有些不妥,只是亦該自知分寸,想是秋姨多慮了。”
“那便好了。”清漪微微點頭道。
柳默燈下看她,微微蹙眉,不免問道︰“娘子為何事憂慮?”
清漪默然望他片刻,輕聲道︰“那唐家小姐……”
“她如今已嫁了三弟,三弟自會好好待她,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娘子還有何可擔憂的?”柳默笑道。
“你看她,可過得好嗎?”清漪仍蹙眉道。
“她只是身體略有不適,娘子多慮了。”柳默道。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清漪略略點頭道。
柳默看她眉間憂思不散,輕輕拉過她來,坐于自己膝上,道︰“三弟最善與人交游,行事與父親自是不同,他之才干父親亦常稱贊,當無大礙,你無須擔憂。”
清漪挽住他脖子,將頭靠在他肩上,只輕輕應了一聲。
柳默擁住她,忽道︰“有件東西給你看。”
清漪抬起頭來,道︰“什麼東西?”
柳默牽了她起來,走至書案前,拿過案上畫軸。
雖離家多日,秋棠每日收拾打理,一應物事,俱如從前。
柳默展開卷軸,一幅墨梅躍然眼中。
清漪見了,道︰“這不是上次你畫的梅花嗎?”
再看旁邊已題了四個字︰“清梅點漪”。
不禁動容,望向柳默,輕聲喚道︰“相公……”
柳默取過硯台,研上新墨,提起筆來,交于清漪之手,握了她手蘸了墨汁,在那一樹梅花之下,輕輕勾勒出一灣清水,又在四字之下,添了一朵梅花並幾彎水痕。
方停了筆,對清漪笑道︰“如今總算可完了。”
清漪回頭看他,眼中柔情滿溢。
柳默將筆擱好,扶過她臉來,輕輕吻上。
又將她抱起,吹滅燈燭,走至床前放下,再取了帳上羅鉤,俯身又將她吻上。
清漪此時,只是情迷意亂,醉在他的溫柔與氣息之中。
而此時窗外卻有一人,將窗上他二人甜蜜柔情之影看在眼中。
旁邊一個丫鬟道︰“三奶奶,該回去了。”
正是唐素秀的陪嫁丫頭名喚歡鵲的。
唐素秀又默立一回,方轉身往海棠苑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