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除夕，人間喧嚷。
煙花璀璨絢爛，霄燈徹夜長明，車馬轔轔，輾轉一寸紅塵。
今夜過後，人間，又過了一年。
遠行的游子跨過萬萬里山河風塵歸來，與家人團聚一堂，共賞此番良辰美景。
有人等到重逢，有人迎來離別。
有人去而復回，也有人一去不返。
團圓之時，思念最痛人心。
“……”
沈琰坐在城樓之上，默默望著繁華的雲劍城，獨自喝著悶酒。
這時，一個江湖浪客施展輕功踏風而來，也不見外，直接來到他身邊坐下。
“兄弟，不介意吧？”
“……”
沈琰瞥了眼對方，又收回目光。
“自便。”
“多謝。”
浪客笑了笑，然後自顧自從包里拿出一個酒葫蘆，靠在耳邊晃了晃。
“嘿嘿，還有不少。”
說罷他取下塞口，低頭嗅了嗅。
“嗯~得勁！”
沈琰心事重重，並未管他。
然而這時他卻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
他愣了一下，重新審視眼前之人。
那人也看向他，眼中帶著笑。
“怎麼了？”
“我們……認識嗎？”
“這重要嗎？”
浪客不在意地笑了笑，放下酒葫蘆，望著天上絢爛的煙花，目光漸遠。
“無論我們認不認識，過了今晚，我們終將離別。”
“你奔赴你的山海，我去往我的遠方，從此天涯無盡，再不相見。”
“與其期許這是一場重逢，不如把這當作一場天涯客的相遇，不論過去和未來，只有此刻。”
“……”
沈琰明白了什麼，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朝對方舉起酒杯。
“敬此刻。”
浪客輕笑一聲，與他踫了踫。
“敬你我。”
兩人一飲而下，烈酒灼喉。
沈琰咳了一聲，鼻尖一酸，再次舉起酒杯，對著茫茫天地，對著自己未知的茫茫前路。
“敬此生。”
浪客沉默了一下，同樣朝著自己的未來舉起酒杯，輕聲說道
“敬遺憾。”
最後，兩人將烈酒一飲而盡。
……
夜過半。
人間未休，沈琰就醉了。
他枕著手臂躺下來，眼神恍惚地看著天上的星河。
絢爛的煙花，倒映在他眸中。
奔波多年，從未有一刻如此安心。
漸漸的，困意襲來，意識模糊。
見他睡了，浪客緩緩起身。
他來到對方身前，取下身上的外袍，輕輕將其蓋在對方身上。
“做個好夢，沈琰。”
做完這事，他站起身，端起對方沒有喝完的那杯酒，對著明月一敬，然後將其倒落人間。
“敬……逝去的我們。”
話音落，浪客隨風消散。
只留下一片桃花瓣，輕輕的，落到杯中，泛起一陣漣漪……
翌日。
雞鳴報曉，旭日東升。
沈琰睜開眼，有些恍惚。
緩了一陣，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身上蓋著一身長袍，還殘留著淡淡的桃花香。
“……”
沈琰沉默了片刻，緩緩站起身。
環顧四周，昨晚的浪客早已無影無蹤，仿佛那只是一場美夢。
沈琰垂下眼簾，默默將長袍收好。
他來到昨晚兩人喝酒的地方，撿起地上那只殘留的杯子。
看到杯中之物，他愣了一下，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拾起那片桃花瓣，將其與那身灰袍一起放到儲物間之中，好好收著。
最後，他望了望遠處雲霧繚繞的雲劍山，又看了看沈府，毅然轉身離去。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一想到只剩下九年時間，他不禁感嘆，為何時間不能再慢一些。
畢竟……
他還沒準備好，走向結局。
……
離開雲劍城後，沈琰來到了大中州城，走進那座輝煌的跨界傳送陣之中。
由于剛過完年，遠行他鄉的修仙者還很少，此地看起來比平日冷清了些許，就連負責傳送陣的人，也從兩個變成了一個。
沈琰來到那人身前，拿出裝有三百枚中靈石的納靈袋，放到櫃台上。
“龍域，就我一個。”
負責人愣了一下，說道
“要不再等等其他人吧，也能省點錢。”
“不必。”
沈琰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見此，負責人嘆了口氣。
他起身從納靈袋里拿了兩枚中品靈石當手續費，然後將剩下的全部還給沈琰
“去吧。”
“這是何意？”
沈琰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負責人拿出一個墨鏡帶上，躺倒上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答道
“若你能活著回來，再一並付了。”
“……”
沈琰頓了頓，朝他拱了拱手。
“多謝前輩。”
他收起納靈袋，轉身走入已經開啟的跨界傳送大陣之中。
嗡——
隨著陣法啟動，磅礡的空間之力匯聚于此，構建出一條堅不可摧的空間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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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琰透過光幕，望著此地。
最後，他閉上眼，不再回望。
“再見。”
轟！
光束沖天而起，轉瞬即逝。
……
玄辰歷一八二一年，春。
龍域，龍雲州，龍雲天城。
細雨綿綿，山色朦朧。
沈琰撐著傘街上，身邊跟著一條小火龍，正是當初跟隨他的九炎。
此時九炎神情擔憂，猶豫問道
“阿琰，你真的要去那里嗎？”
“我必須去。”
沈琰點了點頭，回答的很堅定。
這二十年來，他四處打听，尋找著有關熾烈真龍和幽冥冰鳳的線索。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歷盡千辛萬苦的他，終于從一位龍族強者口中得知，當年龍鳳隕落之戰的位置。
不僅如此，那強者還說，熾龍與冥鳳的殘魂仍留在那片戰場上，鏖戰至今。
所以，沈琰來了，帶著滿腔怒火。
他要親自去質問，為何要降下血脈詛咒，為何要讓他和他痛不欲生，反目成仇。
“……”
九炎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與對方相處數百年，它早已知道對方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用。
百年前，它與對方一見如故，同行天下數百年後，現在更是能夠互相交托性命的摯友。
如此，它又怎會忍心看著對方一個人去送死？
就算是死，最起碼也得有個伴吧。
所以，它也來了。
帶著赴死的決心，帶著必死的決然。
一人一龍穿過漫漫人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最後，他們停在一家食肆前。
門上，掛著一個歷經歲月的牌匾。
“玉華食肆”。
沈琰想了想，走了進去。
小二見有客人，立馬喜笑顏開迎上來。
“二位爺，吃點什麼？”
“有什麼好酒好菜，通通端上來。”沈琰直接拿出一枚中品靈石放到小二手里，轉身往樓上走去。
“好 ！您稍等！”
小二笑的更開心，朝後廚喊道
“老九，把店里的招牌全部上一遍！小四，去地窖拿老壇好酒！”
“小五，又是誰家的公子哥來了？”
這時，一身黑衣的青年從內閣走出，在他身後，跟著一少年。
兩人容貌很相似，讓人一眼便能認出這是一對兄弟。
見到兩人，小二立馬點頭哈腰。
“大少爺二少爺，您二位怎麼來了。”
這時，梓墨看到他手中的中品靈石，眉頭一挑，看向沈琰的眼中多了幾分好奇。
“真是位有錢的主啊。”
“……”
在他身邊，梓翝皺了皺眉。
“熟悉的氣息。”
“嗯？”
梓墨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後者點了點頭，繼續道
“在那人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似乎是……”
梓翝眼中閃過一瞬的微光，意識直接跨越無數時空，找到了那縷氣息的源頭。
而在盡頭，他看到了一人。
那人負手站在一棵繁盛的桃樹下，靜靜望著桃花盛開又凋零。
就在梓翝準備收回意識之時，耳邊竟響起一道聲音，和那道背影一樣熟悉。
“好久不見，命運的僭主。”
“……”
梓翝愣了愣，沒有回答。
那人抬手接住一片隨風凋零的桃花瓣，沉默許久，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覺得，此局可否能解？”
梓翝搖了搖頭，回道
“我不知道。”
“我所能做的，只是成為第一縷晨曦，為眾生照亮名為反抗命運的前路。”
“而最終，命運終究還是掌握在眾生自己手里，他們如何選擇，皆由他們自己決定。”
“我，無權干涉。”
“命運……”
顧盛酩嗤笑一聲，看著手中枯萎的桃花瓣，緩緩閉上眼，五指收攏，將其寸寸碾碎。
而後，他松開手，掌心粉碎的花瓣便化作滿天星光，飛向遙遠的星河。
“可惜我不信命運，只信因果。”
“若沒有因果，何來枷鎖。”
“何來……身不由己。”
說著，他轉頭看向梓翝。
“那你覺得，眾生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是自己的因果，還是命運早已寫下的結局？”
“……”
此刻，梓翝看到了，在對方那雙瑰麗的異瞳之中，藏著無數的情緒。
如海嘯般洶涌，又像死水般壓抑。
他思考著對方的問題，最後給出答案。
“我想，大抵是前者吧。”
“若是命運真能操控一個人的意志，讓他做出命中注定的選擇，那麼這個世界……早已死去。”
“是啊……”
顧盛酩眼中帶著悲傷，喃喃低語
“選擇，便是我們活著的證明。”
“即便是，痛苦的活著。”
說罷，他手中的金絲悄然崩斷，那股將梓翝的意識挽留在此的力量也隨之消散。
梓翝回過神，耳邊回蕩著顧盛酩最後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地謎語人性格。
“命運的僭主，終有一日，你我將再度重逢在「地平線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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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命運寫下的，你的結局。”
說
「掙脫命運所帶來，從來都不是自由，而是無法觸踫的空虛，終有一日……」
「你將墜入黑日的陰影，失去自我。」
「你將與世界分離，一無所有。」
「你將被遺忘，無人知曉。」
“……”
梓翝沉默許久，輕嘆一聲。
他早有察覺，掙脫命運的他，就像一顆從棋盤上掉出去的棋子。
沒有，也沒有終點……
“翝翝？”
“翝翝。”
見他竟然走神了，梓墨連忙蹲下來，緊緊握著他的手，語氣盡是擔憂。
“你怎麼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梓翝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但他的神情卻很低落，眼中有一絲迷茫。
梓墨沉默片刻，看向樓上。
“是因為剛才那個人嗎？”
“不是。”
梓翝又搖了搖頭，跳過這個話題。
“哥，我們去買糖葫蘆吧。”
“……”
梓墨沉默不語，心里堵著什麼，很悶，很難受，但又說出不來。
但是最後，他還是選擇將那份不安深藏心底，露出一個盡量好看的笑容，
“好，帶你去買。”
“嗯，走吧。”
梓翝點了點頭，又朝內閣喊道
“爹，我們出去玩啦！”
“好！注意安全啊！”
……
轟隆！
雷光閃爍，雷聲隨之到來。
嘩嘩嘩！！！
雨，下大了。
街上的商販罵咧咧地收著攤，行人也加快步伐，急匆匆地找地方避雨。
轉眼間，原本熱鬧的大街，只剩下寥寥幾人。
“……”
沈琰站在玉華食肆門口，寒風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從何而來。
他抬眸望向遠方，可惜天地昏暗，遠山徹底被暴雨模糊，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陰影連綿起伏。
他嘆了口氣，運轉靈氣，走入雨中。
“公子，要不等雨……”
小二的話還沒說完，沈琰已經消失在視線中，無影無蹤。
“唉……”
小二嘆了口氣，回屋收拾著桌椅。
——
龍雲州，龍鳳峽。
轟隆！
雷聲愈發沉悶，暴雨愈發猛烈。
雷和雨交織，如末日一般。
血腥味，越來越濃郁。
隨著一道赤色雷霆落下，耀眼的血光照亮了沈琰蒼白的臉。
他忽然停下腳步，眼神微動。
“我們到了。”
往前望去，是一片支離破碎地大地，還有一條一望無際的巨大峽谷，而在峽谷深處，流淌著血紅色的岩漿。
哪怕歷經千年，此地的靈氣依舊狂暴，忽而熾熱，忽然寒冷，甚至隱約能听到，怒龍咆哮，鳳鳴尖銳。
可想而知，曾經熾烈真龍和幽冥冰鳳的那一戰，究竟有多麼激烈。
“……”
看著眼前的景象，九炎最後問道
“阿琰，你真的想好了嗎？”
“……”
沈琰頓了頓，然後毅然邁出步伐。
“我從未猶豫過。”
“這個被死亡掩埋了千年的真相，就由我來揭開。”
轟！
熾龍咆哮，火焰焚天。
沈琰踏入禁地，帶著怒火，帶著痛苦。
劍出，天地震顫。
他說
“長眠于此的亡魂，我以熾烈真龍後人的身份，命你醒來。”
“回答我，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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