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顧盛酩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淡淡的酒香彌漫在身邊。
他掀開被子,正要起身。
砰!
房門猛地打開,一人沖了進來。
“哥!你醒了!”
青年臉色有些蒼白,眉眼間盡顯疲憊和擔憂,想來這幾天並未好好休息。
顧盛酩嘆了口氣,說道︰
“抱歉,讓你擔心了。”
“沒事就好。”
見他醒來,顧盛安也松了一口氣。
他走到對方身邊坐下,拿起對方的手,然而指尖所觸卻是一陣冰冷,如同死物。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簾。
“哥,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休息會就好……”
顧盛酩搖了搖頭,選擇了隱瞞。
見他不說,顧盛安也不再問,而是講起了對方昏睡這幾天逍遙峰發生的事。
講著講著,便講到了一個人。
“昨天下午,小逸來找我,問我映星什麼時候能出來。”
“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不知道。”
“嗯……”
想到自己的二徒弟,顧盛酩不由得嘆了口氣,無力地躺到床上。
他望著天花板,思緒漸遠。
顧盛安也適時安靜下來,握著他冰冷的手,乖乖地坐在床邊陪他。
夕陽透過窗縫,灑了進來,落在桌上那封早已斑駁的信紙上,落在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間。
時隨風去,山河忽晚。
淡淡的光輝翻過桌面,越過地面,又爬上床榻,最終落到了兩人身上。
顧盛安沉默不語,只是目不轉楮地看著那人發間的銀絲,眼中淚光閃爍。
他記得很清楚……
明明昨天,還沒有這麼多的白發。
鼻頭一酸,晶瑩的淚珠滾落,在夕陽的余暉中閃閃發光,又在落到兩人相握的手背上時,碎成了光。
這一抹溫熱,將顧盛酩的思緒拉回。
他兀然轉頭望去,就看到眼淚一顆一顆從顧盛安眼眶涌出。
看到這一幕,顧盛酩心都要碎了。
“小安,你怎麼了?”
他心如刀絞,惶然起身,抬手想要幫對方擦一擦淚,卻被對方躲過。
“我嗚…我沒事……”
顧盛安別過臉,一邊用衣袖擦著,一邊強忍著不要哭。
正準備進來的赤明看到這一幕,猶豫一陣後,又默默地離開了。
屋內,顧盛安怎麼也止不住往外涌的眼淚,袖子很快便被打濕,暈出一片陰影。
無奈之下,他干脆將頭埋在對方身前,悶聲悶氣道︰
“不準看。”
“盛安……”
感受著懷中之人微顫的身體,顧盛酩的心髒一陣陣地抽痛,痛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對方很久沒哭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對方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
此刻他後知後覺,自己與顧盛安,已經很久沒有一起開心的笑過了。
甚至是,對方在淡出他的生活。
可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眼前之人是他此生最為珍視之人,他為什麼會忽視對方的存在。
為什麼……我的心,如此冰冷。
這時,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道身影。
在星河長階的盡頭,那人端坐于金色的神座之上,身後輝煌的金色天平璀璨耀眼。
一雙冰冷的金色眸子,予他答案。
——神性。
神性的淡漠,正在一點點吞噬他對身邊之人的感知,剝離他作為生靈的情感。
甚至于,如今的他,早已不會落淚。
“……”
顧盛酩緩緩閉上眼,輕輕拍著顧盛安的後背,眼中混雜著疲憊與愧疚。
“盛安,對不起。”
“我不要听這個……”
顧盛安搖搖頭,依舊在小聲抽泣。
自從第一次嘗到眼淚的味道後,他仿佛長出了血肉,情感變得越來越完整,也越來越強烈。
不甘,不舍,不安,恐懼……
各種各樣的情緒,如海嘯一般洶涌,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碎。
他開始害怕,害怕那個所謂的未來,害怕自己會離此人而去,又害怕自己被留下,孤身一人。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
“哥,如果有一天,你我注定一人要死于另一人之手,你會殺了我嗎?”
“……”
顧盛酩頓了頓,回答道︰
“不會有這樣的一天,我保證。”
“如果真的有呢?”
“沒有如果。”
“……”
顧盛安沒再繼續問,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對方的選擇,但他不喜歡這個選擇。
不等他說什麼,顧盛酩忽然問道︰
“你知道些什麼,對嗎?”
“……”
顧盛安愣住了,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間說這件事。
見他如此神態,顧盛酩心中了然。
但此刻他累了,不想再多過問。
他深呼一口氣,跳過這個話題,揉了揉盛安的頭發,露出一抹笑容,說道︰
“明天我們去釣魚吧。”
“好。”
……
翌日。
天清氣朗,朝霞滿天。
顧盛酩從屋內走出,抬頭看了看天氣,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朝屋里喊道︰
“走啦!”
“哦,來啦!”
“嗷嗚!”
“等等我!”
“嗚——”
砰的一聲,一車面包人從小小的屋子里涌出來,場面一度混亂。
顧盛安和赤明跑在最前面,顧塵抱著手一臉酷拽地跟著其後,顧辭抱著大酒壇子,滿眼新奇。
在之後,就是玄姑和許或,兩人如同長輩一般,慢悠悠走著,笑呵呵地看著打鬧的那幾人。
巴掌大的淵回飄在玄姑身旁,興奮地嗚來嗚去,也不知道在嗚個什麼。
“是是是,我家淵回最聰明了。”
玄姑笑著回了一句,然後將目光落到那個迎著晨曦奔跑的青年身上。
對方回眸一笑,便打破了時空。
曾經,有一個少年也是這般意氣風發,仿佛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就好像,他從未變過。
……
往後的歲月,生活漸漸平靜下來,但又充滿了樂趣。
面對珍視之人的眼淚,顧盛酩終究還是做出了改變,選擇將神性壓制在心底。
漸漸的,他和顧盛安臉上的笑容重新多了起來,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最好的那一刻。
而那天發生的事,也被兩人封藏在記憶深處,無人提起,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就這樣,日子一轉眼又過了許多年。
這些年里,雲劍宗變化很大。
接管天元郡之後,雲劍宗的發展愈發迅速,如今人數上已經超過了當年的雲劍仙宗。
面對這樣一個緩緩崛起的大勢力,尤其是其中還有顧盛酩夢挽弓等妖孽,其他勢力也做出了表態。
滄溟拍賣行、天藥閣、萬星殿等勢力先後與雲劍宗建立往來。
雲劍宗偶爾也會將自己的弟子送入這些勢力之中,打打下手,修修丹爐,跑跑腿什麼的。
自然,依附雲劍宗的各大家族也跟著沾了光。
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未來發展,想來用不了多久,雲劍仙宗之名,便能重新出現在中州大地。
今年,也就是玄辰歷一八一九年秋末,雲劍宗又招了新的弟子,而且數量前所未有的多,山門前甚至排起了長龍。
“爹,娘,我走了!”
“要記得好好吃飯啊!帆娃子!”
“秋水哥哥!妮兒會等你回來!”
在一聲聲不舍的叮囑中,十二歲的少年懷揣著熾熱的夢,毅然踏上了雲劍宗的長階。
與此同時,思過崖下的少年,不,青年,也該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