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來了嗎……”
顧盛酩收回思緒,輕嘆一聲。
“進來吧,寒姑娘。”
門開,身著素衣的寒書影走進來,手中依舊拿著一卷陳舊的古書。
她打量周圍一番,看向顧盛酩,笑道︰
“此地倒是清閑。”
“是啊,就是夜里有點吵。”顧盛酩說著,拿出一個酒碗,開始倒酒。
醇厚的酒香,在風中彌漫。
可惜寒書影聞不到,也不知這人間絕味,是何等佳釀。
她徑直走到桌前坐下,看了眼那碗酒,又轉頭望著遠山,眼里有些許迷茫,卻又一言不發。
顧盛酩也不說話,就自顧自地喝著。
晨曦穿雲破霧,照著此地。
風漸漸平息,搖曳的竹林隨之安靜下來,萬籟無聲。
此時,寒書影緩緩開口︰
“道友,先前我們可曾見過?”
“……”
顧盛酩動作微頓,抬眸看了眼對方,對方依舊望著遠山,眼神有些空,似乎在想什麼。
他收回目光,看著酒碗中倒映的那個黑白色的世界,輕聲道︰
“寒姑娘,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啊,第一次……”
寒書影抿了抿唇,轉頭看向端起酒碗正準備喝一口的顧盛酩,語出驚人︰
“可為何,你會常常出現在我夢中。”
“啥?”
顧盛酩差點被嗆到,連忙放下酒碗,一臉震驚地看著對方。
後者定定望著他,眼里卻只有迷茫。
顧盛酩輕咳一聲,問道︰
“你確定你看到的人是我?”
“是,但和現在的你又有所不同。”寒書影點點頭,目光落到顧盛酩身上。
“夢中所見的你,白發如霜,雙眸暗沉無光,泛著深暗的金色。”
“……”
听到這描述,顧盛酩最先想到的,是第一次踏入本源空間時,見到的那個白發紅衣的自己。
他一開始也以為那人是未來的自己,但事實並不是,那是……是誰來著?
雖然忘記了那人,但顧盛酩記得,反正有一個和自己很像人,拯救了這條唯一正確的時間線。
但是……
顧盛酩似乎想到什麼,皺起了眉頭。
此刻他終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如果說其他時間線被修正,那麼其中的一切,也都會被抹除。
無論記憶,還是痕跡,都會消失得干干淨淨。
這麼說的話,他第一次踏入本源空間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那個人!
從始至終,他所看到的…都是自己。
如果對方是自己,那對方為何要回到過去?還有那身紅衣,又是來自何處……
一時間,無數的疑問浮現在腦海中,顧盛酩的眉頭也又皺又緊。
“顧道友?你……還好嗎?”
寒書影見他神情變化迅速,臉色凝重,不由得有些擔心。
聞聲,顧盛酩收回思緒,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神色如常問道︰
“能說詳細一點嗎?關于那個夢。”
“可以。”
寒書影點點頭,垂眸看著石桌上斑駁的痕跡,緩緩開口︰
“我夢見一片空無一人的沙海,天地間只有我一個人。”
“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一個地方。”
“那是一片死地,一條靜靜流淌的冥河,岸邊長滿扭曲的樹,遍地是鮮紅的花。”
“除了如血的花,那個世界便沒有其他顏色,只有死寂的黑白。”
“我站在河畔,一次次的徘徊。”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陣笛聲。”
“我循著笛聲的指引,走到了冥河的盡頭,不,應該是冥河的源頭。”
“在那里,我看到……虛無的黑日。”
寒書影說到這,一滴無色的淚,順著她的臉龐滑落。
嗡……
淚落在石桌上,泛起一陣漣漪。
以這滴淚為中心,無形的波動擴散,所觸之地,時空靜止,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不羨仙,在此刻變了個模樣。
原本的世外桃源,轉眼間便成了一片荒蕪的沙海,到處都是扭曲的亡魂。
“家……”
“歸鄉……”
無聲的呢喃,回蕩在天地間。
徘徊在「地平線的盡頭」的亡魂在此刻顯現,在 的陰影下掙扎。
遠遠望去,就像一只只手自黑色的海水中伸出,伸向天上的虛無黑日。
“……”
顧盛酩淡定的喝著酒,一臉平靜。
這幾天,虛無像鬼一樣纏著他。
再怎麼遲鈍的人,到現在也該反應過來,自己定是被某種存在做局了。
至于是誰,那還用說嗎?
果然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顧盛酩現在很後悔,如果能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讓淵回吞下虛無核心!
他還奇了怪了,虛無核心這種听起來就不得了的東西,憑淵回一條小鯨魚怎麼可能說吃就吃?
但是他想不明白, 的目的是什麼?
听顧塵說過,「虛無」與「真實」都是位面級法則,凌駕于世界法則之上。
至于「存在」與「不存在」,則是次元級法則,擁有打破次元的力量。
這種層次的存在,顧盛酩搞不懂對方到底看上了自己的哪一點。
他正胡思亂想著,寒書影又開口了。
“在那黑日之下,站著一個人,而那個人便是你。”
“那我可有說什麼?”
“有,你說你是忘川的守望者,負責引領那些迷途的亡魂歸鄉,回到正確的時間線,轉世輪回。”
“……”
顧盛酩沉默了許久,最終無奈嘆了口氣,放下已經空了的酒碗。
他抬眸看著寒書影,問道︰
“你可知道,不羨仙的故事?”
“我知道,因為我這本書,所記載的便是這個故事。”
“書中可有邱姓人家?”
“沒,但有同聲秋姓,一百一十三人。”
“可有名作邱虎之人?”
“有,他還有一個妹妹,叫……”
“邱淼。”
“秋淼。”
顧盛酩和寒書影幾乎同時開口,說完兩人又同時沉默,一人了然,一人驚訝。
但不管怎樣,他們敢肯定,他們所說之人,是同一個。
寒書影先回過神來,疑惑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認識她。”
“不可能,書中記載的故事,已經是八百萬年前的事,那時候的清河州,還是一片……沙海。”
寒書影愣愣地說出這兩個字,眼神逐漸空洞,瞳孔顫抖。
她忽然想起來,在夢中的那片沙海,常常看到一個人自地平線盡頭走來。
以前她一直看不清那人方模樣,現在,那人的模樣漸漸清晰。
最終,與眼前之人重合。
“怎會,如此荒謬……”
寒書影大腦一片混亂,她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如此?
她隱約記得,好像有人讓她在這乖乖等著,等一個人的到來。
還記得,那人將這本書交給她,說是一定要交到那人手中,這個故事才會迎來結局。
可那人,究竟是誰……
忽然,她心有所感,抬頭看向一臉平靜的顧盛酩,苦澀一笑,問道︰
“道友,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
顧盛酩沒有回答,因為這便是答案。
在破妄之眼中,寒書影從始至終都只是一縷附著在古書上的殘影,並非生靈。
——寒月照陳書,燈下……倒舊影。
它是寫書之人的念想所化,可最終還是在漫長的時間里忘記了自己,只能一遍遍徘徊在「地平線的盡頭」。
至于此書是誰人所寫,顧盛酩已經想到了。
年邁的老村長終會逝去,強壯的兄長也會老去,最後沙海只剩一人。
她不僅識字,還寫的一手好字。
只是,一想到昨夜夢里,邱淼還和他說,有老村長和邱虎在,她就不覺得煎熬。
現在想來,字字如刀,痛徹心扉。
“唉……”
顧盛酩輕嘆一聲,說道︰
“讓你苦等了,寒姑娘。”
“現在,我既已至,那你可以放心的去往你應去之地,而我,會為你引路。”
“……”
寒書影愣愣地看著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清明,如回光返照。
她釋然一笑,起身朝對方恭敬一拜。
“小女子一介書魂,在此替清河秋家一百一十三人,謝過顧道友。”
“無需言謝,這是……我于過去便許下的誓言。”
顧盛酩站起身,抬手朝前一握,自虛空中抽出泛著金色雷霆的無妄劍。
“兵戈……起!”
轟隆!
璀璨的金光,撕碎了黑白色的世界。
黑日之下,顧盛酩的氣勢節節攀升,直接從地元境一重暴漲至地元境四重!
這便是突破地元境後,逍遙酒中劍第三式「兵戈起」的變化,從單純的殺伐之術,演變為增幅之術。
此刻他持劍而立,身上纏繞著恐怖的雷霆,氣勢恢宏如燦陽,劍氣橫貫九重天!
他猛地睜開眼,朝黑日揮出一劍!
“就以此劍,引渡忘川,領你歸鄉!”
“兵戈——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