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深夜。
從這些人口中,顧盛酩也了解到漠域的情況。
萬年前,大地沉陷,漠域被一條自東向西的巨大峽谷一分為二。
這條峽谷,被稱為天峽。
天峽以北,是為北境;天峽以南,是為南境。
在長期的發展中,漸漸演化出兩種不同的文明,北稱戎,南稱蠻。
北戎之人擅長駕馭馬獸,多以弓箭為兵;南蠻之人以煉體為主,一些人還會巫蠱之術。
不同于南境的荒蕪,北境是一片繁茂的大草原,土地肥沃。
但是……北境靈脈稀缺,幾乎找不到能夠修煉的靈石,而南境恰好靈石充裕。
因此,雙方為奪資源,在天峽建立懸橋,展開大戰,距今已有五千七百多年的歷史。
戰火紛飛,生靈涂炭。
折戟沉沙,尸骸遍野。
那些不想參戰的部族各自離去,最終消失在黃沙中,杳無音信。
時至今日,這場戰爭依舊在持續……
搖曳的火光照在首領滄桑的臉上,從他眼中,顧盛酩看到了一抹苦澀。
眼前的火焰,仿佛讓他回到了那片被烈火點燃的戰場。
——利箭貫穿心髒,刀刃斬下首級,岩漿吞沒了戰士的尸體,將他們的名字埋葬于地底。
而那些活下來的人,又背負著戰友的名字,踏上新的戰場,直至戰死。
這個故事就像這碗酒一樣,又苦又烈,令人難以忘懷……
首領收回思緒,朝顧盛酩笑了笑。
“說起來,我們幾個都是自己部族最後的幸存者。”
“……”
顧盛酩愣住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繼續保持沉默,聆听這個屬于大漠的故事。
一旁那個沉默寡言的陣修男子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聲音就像被沙子磨過一樣,有些刺耳︰
“為了活命,我們將過去的名字連同族人的尸體一起埋在沙海之下。”
“我們背負著他們的一切,掙扎著、苟延殘喘地活著,只為活著。”
“……”
顧盛酩想了許久,輕聲問道︰
“你們有想過停戰嗎?”
听到這個問題,首領苦笑著搖了搖頭︰
“怎麼沒有想過?但是我忘不了那些人殺我族人時的猙獰,更忘不了族人死時的慘狀。”
“我們生來就屬于這片被血與淚浸透的大地,在仇恨中誕生之人,注定了要在仇恨中死去。”
“大漠千沙,皆為尸骨。”
“……”
望著首領眼中的淚光,顧盛酩嘆了口氣,緩緩起身。
“給我拿兩壇酒吧,道友。”
“哎,好。”
首領站起來,往一旁的貨車走去,很快從中拿出兩個大壇子。
“前輩,這兩壇酒,就當送你了。”
“好意我心領了,還是開個價吧。”
見他還在客氣,那個陣修男子皺了皺眉,用那沙啞的嗓門說道︰
“說了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咱大漠的人窮是窮了點,但對待外來之人,從不吝嗇。”
“您就收下吧,前輩。”先前開口的那個女子也跟著說道。
“是啊,前輩,收下吧。”就連年紀最小的青年也是這樣說。
“……”
望著幾人的眼楮,顧盛酩忽然感覺有些胸悶。
他知道,人間注定萬般苦。
可是他總是忍不住想要改變些什麼,這座人間,不該是這樣的。
他好像明白了,為何聖賢要跪拜蒼生。
因為他們慚愧自己一身通天修為卻無能為力,因為他們慚愧自己高坐雲端卻只能看著眾生水深火熱。
——這不是一個人的苦難,而是天地大劫,眾生之難!
難怪有人不惜以身殉道,也要開那萬世太平。
這座人間……實在太苦了。
顧盛酩深吸一口氣,收下這兩壇獨屬于大漠的烈酒。
見此,這些人終于露出一抹笑容。
他們不求什麼,只是想給外來者看看,漠域子民的熱情,就像白天的烈日一樣。
也是想告訴外界,在這片被遺忘的、荒蕪的大地上,依舊還有人活著,一直有人活著……
顧盛酩走了,走的很慢。
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沙海中,身後的腳印被風輕輕擦去,仿佛從未來過。
呼——
風沙迷人眼,孤月獨照,千沙落。
泥塵拂青衣,笛聲起,萬難皆終。
沙海下的熔岩里,被鎖鏈束縛的白發女子緩緩睜開眼,眸中帶著憐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