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騙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木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摸出酒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氣在狹小的屋子里彌漫開來。
"商量到後來,我們四個分成了兩派。"
咂了咂嘴,手指蘸著酒水在桌上畫了條歪歪扭扭的線。
"南邊的兩個老家伙是一路,我和你師父另算一路…"
易年盯著桌上漸漸蒸發的水痕,那像極了橫貫大陸的離江,將南北生生隔開的兩界天塹。
"南行一那老東西,說話永遠像在宣讀聖旨…"
老騙子撇撇嘴,模仿著南昭老祖威嚴的語氣
""教化妖族,百年可成。""
忽然嗤笑一聲,轉向易年
"你猜胡不絕什麼反應?那老狐狸當場就把茶潑了!"
易年能想象那個畫面,青衣狐妖優雅地傾倒茶湯,臉上仍掛著溫和笑意,可眼底的冷光能讓盛夏結霜。
"胡不絕說…"
老騙子忽然收起嬉笑,眼神變得銳利,""南昭想要的是听話的狗,不是平等的盟友…""
屋內一時寂靜。
油燈爆了個燈花,映得老騙子的臉忽明忽暗。
"但有意思的是…"
老人忽然壓低聲音,"他們吵歸吵,最終目標卻是一致的…"
手指劃過桌面,"讓南嶼妖族無限接近人族,學你們的文字,穿你們的衣裳,甚至修煉改良過的功法。"
易年想起曾在南昭見過的妖族,當時確實很吃驚。
"帝江上位後,這步子邁得更大了…"
老騙子幽幽道,"听說現在南嶼的小妖崽子們,都要去人族私塾念《三字經》呢。"
說著,嘆了口氣。
"現在想來,或許他們的法子是對的,就是…"
老騙子說著,停了下來。
目光有些深邃,望向了窗外。
"北邊就沒這麼便宜的事了…"
老騙子突然拍了下大腿,震得桌上的茶盞一跳。
"但北疆不行…"
易年點點頭,知道老騙子什麼意思。
因為北疆沒有帝江,也沒有千年的和平。
老騙子說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易年連忙遞過溫水,卻被他擺手拒絕。
老人抓起酒又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著咽下,這才緩過氣來。
"我和你師父試過很多法子,但都行不通…"
"直到那年冬至…"
老騙子的聲音忽然輕得像雪落,"我和你師父推演了三天三夜。"
他的目光變得恍惚,仿佛又看見那天的場景。
竹葉簌簌,雪落無聲。
卦盤上的銅錢立而不倒,龜甲在火中裂出詭異的紋路。
鐘萬爻的白衣被汗水浸透,卻仍死死盯著星圖
"再算一次。"
"第七次了。"
老騙子沙啞道,"天機不可——"
"再算一次!"
最終,在東方既白時,他們得到了同樣的卦象
"劫起東北,樞紐現世。"
老騙子忽然看向易年,開口道
"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小子…"
不等回答,他便自問自答
"要化解北疆北祁的血仇,需要找到一個特殊的人——"
"既是妖族信任的盟友,又是人族認可的強者…"
"既能理解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又懷有悲天憫人的胸懷…"
"最重要的是…"
"這人必須同時得到妖族和人族的認可!"
易年呼吸一滯,因為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條件!
油燈的火苗忽然劇烈搖晃起來,將老騙子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上,扭曲如鬼魅。
伸手護住燈芯,昏黃的光映在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每一道溝壑都藏著歲月的秘密。
"後來呢?"
易年總會在听故事的時候,適當的遞上一句。
"後來我和你師父回了北祁…"
老騙子的眼神變得悠遠,"帶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卦象,開始尋找所謂的"樞紐之人"。"
說著,苦笑著搖了搖頭"可最開始我們連該找人族還是妖族都定不下來…"
易年能想象那種絕望。
要找一個同時被兩大死敵陣營認可的人,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我們試過很多法子…"
老騙子掰著手指計數,"去妖族部落找開明的大妖,結果差點被親衛隊圍殺,到北祁各派物色胸懷寬廣的修士,卻發現個個手上沾滿妖族血…"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三年過去,一無所獲,但既然已經有了辦法,總不能放棄,所以我們三個便繼續找…"
"三個?"
易年微微皺眉"您和師父…還有誰?"
老騙子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干咳兩聲
"這個…還有個是我妹妹。"
"您妹妹?"
易年有些驚訝。
"白芷…"
老騙子的眼神突然柔軟下來,"一母同胞,但性子卻比我穩重得多,最起碼那個時候穩很多…"
說著,指尖在桌上畫了個簡單的符文,青光閃過,空氣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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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女子立于雪中,眉目如畫,發間別著一支木簪。
最奇特的是她的眼楮,一金一銀,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她天生"陰陽瞳"…"
老騙子輕聲道,"能看破虛妄,辨明真偽。"
影像中的女子忽然轉頭,仿佛穿透時空與易年對視。
那一瞬間,易年竟有種被完全看透的錯覺。
"她…"
"死了…"
老騙子突然揮手打散影像,似乎不敢再去看影像中的那個人。
語氣平靜得可怕,可易年分明看見老人枯瘦的手在微微發抖。
屋外的風雪忽然猛烈起來,呼嘯的風聲中,老騙子的聲音輕如嘆息
"那丫頭啊…"
他嘴角微微揚起,卻又很快抿成一條直線。
"從小就倔…"
故事繼續。
三人的足跡踏遍北疆雪原。
白芷總是走在最前面,青色的衣裙在蒼茫雪色中格外醒目。
陰陽瞳能看破迷霧,為眾人指引最安全的路徑。
鐘萬爻則懶散地跟在後面,腰間酒葫蘆隨著步伐輕輕搖晃,偶爾吟幾句歪詩,逗得白芷掩唇輕笑。
"我妹妹性子清冷,從小到大沒對誰假以辭色…"
老騙子輕聲道,"可對你師父…"
他的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圈,青光浮現出昔日的片段。
風雪夜,白芷悄悄為守夜的鐘萬爻披上狐裘。
溪水邊,將采來的藥草搗碎,敷在他與妖獸搏斗留下的傷口上。
篝火旁,她專注地听他講述人族的故事,金銀異瞳中映著跳動的火光…
易年靜靜看著這些畫面,忽然明白了什麼。
"您…樂見其成?"
老騙子苦笑"若是尋常情愛,自然再好不過…"
他仰頭灌了口酒,"可她是白族的"觀星使",注定不能與外族通婚…"
畫面又起。
某個月夜,白芷獨自站在懸崖邊,長發被風吹得飛揚。
指尖凝聚著星光,在空中勾勒出復雜的卦象。
"那晚她來找我…"
老騙子的聲音發緊,"說想到了解決"樞紐之人"的辦法。"
青光中的白芷轉過身,異瞳灼灼生輝
""哥,讓我來做那個孩子母親。""
易年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她…"
"沒錯…"
老騙子痛苦地閉上眼,"她想與鐘萬爻結合,生下一個兼具兩族血脈的孩子。"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計劃太過瘋狂。
人族與妖族的混血兒向來不容于世,更何況是作為"樞紐"培養。
稍有差池,那孩子就會成為雙方共同誅殺的對象。
油燈的火苗忽然" 啪"炸響,將老騙子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扭曲如鬼魅。
伸手護住燈芯,昏黃的光映在那張皺紋縱橫的臉上,每一條溝壑都仿佛藏著說不盡的往事。
"我那妹妹啊…"
老騙子摩挲著桌上的刻痕,聲音沙啞,"她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屋外的風雪更急了,碎雪拍打著窗欞,發出細密的"沙沙"聲。
老騙子仰頭灌了口酒,喉結滾動著咽下辛辣的液體。
他的眼神飄向遠處,仿佛穿透時光看到了當年的場景。
"那日我去白族聖地取"天機鏡",臨走時還特意叮囑她別做傻事…"
苦笑著搖頭,"結果回來時……"
他的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圈,青光浮現出模糊的影像。
竹屋內,燭火搖曳。
鐘萬爻面色潮紅地躺在榻上,衣襟散亂,顯然已經神志不清。
白芷跪坐在旁,青衣半解,銀發如瀑般垂落。
她的手指懸在鐘萬爻眉心,正欲點下某種秘法印記。
"是"同心蠱"…"
老騙子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白族秘傳的情蠱,中者會對施術者死心塌地。"
易年瞳孔驟縮。
他早知道師父感情一事有蹊蹺,卻沒想到還有這般隱情。
可下一刻,影像突然劇烈晃動。
竹門被劍氣轟然劈碎,木屑紛飛中,一道素白身影持劍而立。
季雨清。
易年呼吸一滯。
雖未經歷,但他可以想象到當時的情形。
"你知道她的性子。"
老騙子看向易年。
易年默默點頭。
他見過季雨清幾次,甚至還同住過一段時間。
那是個寧折不彎的主兒,愛恨極端,行事全憑心意。
影像中,季雨清的劍尖直指白芷咽喉"妖女!"
白芷卻不慌不忙地攏好衣襟,金銀異瞳中閃過一絲譏誚
"西嶺的仙子,也會不請自來?"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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