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內很安靜,只有火堆偶爾發出的" 啪"聲。
易年微微側頭,看到七夏蜷縮在不遠處,身上只蓋著一件單薄的外衣。
少女睡顏疲憊而安寧,可眉頭卻微微蹙著,顯然在夢中也不舒服。
再看向自己——
身上蓋著兩條毯子,傷口被重新包扎過,額頭上還放著已經半干的布巾。
易年的心猛地一揪。
"傻子…"
他輕輕說著,和她同樣的話,眼眶發熱。
深吸口氣,強撐著坐起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議。
高燒讓他的視線模糊,手腳軟得不像自己的,可他不能躺著了。
七夏需要休息,需要保暖,需要…
他拖著身子爬到火堆旁,添了幾根柴。
火焰重新旺盛起來,洞內漸漸有了暖意。
竹簍里的干糧還剩一些,易年取出一塊餅子,掰碎了泡在溫水里,做成容易吞咽的糊狀。
然後輕手輕腳地挪到七夏身邊,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頭。
"乖,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很輕,生怕驚擾她的睡眠。
七夏在昏沉中下意識地吞咽,睫毛微微顫動,卻沒有醒來。
易年耐心地一點點喂完,又給她蓋好毯子,這才松了口氣。
該換藥了。
他看向七夏肩頭的傷。
那里的繃帶已經滲出血跡。
易年的手抖得厲害,可還是堅持著完成了清理、上藥、包扎的全過程。
做完這一切,拖著高燒的身體挪到洞口,靠在岩壁上守著。
夜風很冷,但能讓他滾燙的額頭舒服些。
望著遠處漆黑的夜色,易年突然覺得,就這樣守著她也很好。
不知不覺間,他又睡了過去。
當七夏再次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易年靠在洞口,頭歪向一邊,臉頰因高燒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而他身上,蓋著那兩條本該屬于自己的毯子。
七夏的眼眶瞬間紅了。
撐著身子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易年的額頭,燙得嚇人。
"你這個…傻子…"
她哽咽著,手忙腳亂地浸濕布巾,敷在他額頭上。
又翻出最後一點退熱草藥,嚼碎了渡入他口中。
易年在昏沉中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呢喃道
"別…累…"
七夏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就這樣,兩人在昏沉與清醒間交替,互相照顧著度過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易年的燒終于退了。
他睜開眼,看到七夏靠在對面石壁上淺眠,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干糧。
陽光從洞口灑進來,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輪廓。
竹簍里的食物所剩無幾,但足夠再撐兩天。
藥材已經用完,好在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
易年輕輕起身,忍著傷口的疼痛,將最後一條毯子蓋在七夏身上。
然後他坐在洞口,望著遠處漸漸恢復生機的山林,嘴角微微揚起。
沒有元力又如何?
重傷未愈又怎樣?
只要她還活著,只要他們在一起,這人間就永遠值得。
第五日的傍晚,大雪驟至。
狂風卷著鵝毛般的雪片,從灰暗的天穹傾瀉而下,仿佛要將整座青山埋葬。
山洞外的世界很快變成一片蒼茫,連遠處崩塌的山峰輪廓都被抹去,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如同天地在嗚咽。
七夏靠在洞口,指尖輕輕撥弄著火堆。
柴火不多了,她必須精打細算。
每次只添一兩根細枝,讓火焰維持在不滅的狀態。
跳動的火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忽明忽暗,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消瘦的下巴,干裂的唇,還有那雙依舊明亮的眼楮。
她望著洞外的大雪,感受著空氣中那一絲微弱的元力波動。
五天過去,天地終于開始自我修復。
雖然稀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對真武境界的他們而言,這一縷元力就像沙漠中的一滴水,至少帶來了希望。
七夏嘗試著運轉功法,將那一絲元力引入體內。
經脈如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吸收著這點微弱的滋養。
傷口處的疼痛稍稍緩解,但距離真正恢復還差得遠。
"咳…"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七夏的身子猛地一顫,手中的柴枝掉進火堆,濺起幾點火星。
她緩緩回頭,看到易年正撐著手臂,艱難地坐起身。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因高熱而干裂,可那雙眼楮,那雙總是溫柔含笑的眼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易年…"
七夏的聲音有些發抖。
她顧不得腿上的傷,幾乎是踉蹌著撲到他身邊,卻又在即將觸踫時猛地剎住,生怕弄疼他的傷口。
"小心…"
她輕聲說著,手指懸在半空,想踫又不敢踫。
易年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過七夏的臉。
她眼下濃重的青影,額角未愈的擦傷,還有那件沾滿血污卻依然穿在身上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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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突然哽住,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
下一刻,易年伸出手,將七夏輕輕摟進懷中。
他的動作很輕,卻又很重。
輕到不會壓到她的傷,重到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
七夏僵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將臉埋進他的肩窩。
沒有言語。
也不需要言語。
這個擁抱里,有劫後余生的慶幸,有生死相托的信任,更有說不盡的心疼與眷戀。
易年的手輕輕撫過七夏的後背,指尖觸到那些繃帶時微微發抖。
他記得每一道傷的來歷。
肩胛的貫穿傷是白笙簫的劍,後背的劍痕是幽泉的余波,心口的淤青是空間崩塌時的沖擊…
而所有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他。
七夏感受到他的顫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易年的手臂收得更緊。
洞外的雪越下越大,寒風從縫隙中鑽進來,吹得火堆明滅不定。
兩人誰都沒有松手,就這麼靜靜相擁。
七夏的發絲掃在易年頸間,帶著淡淡的藥香。
易年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穩定而有力。
許久,易年才微微松開一些,低頭看向懷中的人。
火光映照下,七夏的臉近在咫尺。
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鼻尖凍得發紅,可嘴角卻帶著淺淺的笑意。
"看什麼…"
她小聲嘟囔,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
易年輕輕捧住她的臉,拇指擦去她頰邊的血跡
"看你好看…"
七夏"噗嗤"笑出聲,牽動了肋骨的傷,又疼得"嘶"了一聲。
"別動…"
易年皺眉,手掌貼上她的傷處,將剛剛吸收的那一絲元力渡了過去。
暖流涌入經脈,七夏舒服地嘆了口氣
"你自己都沒恢復…"
"夠用了…"
易年說著,目光落在洞外。
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將大戰的痕跡全部掩埋,仿佛一切血腥都不曾發生。
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被雪覆蓋——
比如她掌心的溫度。
比如他眼中的光。
雪停後的第七天,青山依舊寂靜。
天地元力的恢復比預想中更慢,稀薄的元力如同將熄的燭火,勉強維持著修行者最基本的吐納。
易年的青光仍未恢復,每一次嘗試運轉功法,都像是徒手挖掘干涸的井。
明明知道深處有水,卻始終觸不到。
七夏坐在火堆旁,看著易年沉默的背影。
他正在整理所剩無幾的藥材,動作一絲不苟。
白芨歸白芨,當歸歸當歸,連藥碾子里的殘渣都要刮得干干淨淨。
神色平靜,甚至偶爾會對她笑笑,可七夏就是知道。
他在崩潰的邊緣。
那笑意從未到達眼底,那雙總是溫柔含笑的眸子,如今像兩潭死水,平靜得可怕。
這一夜,易年執意要守夜。
"你去睡吧…"
他撥弄著火堆,聲音輕得像風,"我還不困…"
七夏沒動。
她裹著毯子坐到他身邊,肩膀輕輕抵著易年的肩膀,輕聲道
"和我說說…"
易年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根柴枝
"沒什麼好說的…"
火光照亮他半邊側臉,將睫毛的陰影投在鼻梁上,另一側則隱沒在黑暗中。
七夏突然發現,他的鬢角竟有了幾絲白發。
不是雪染的,而是真真切切,從發根處透出的灰白。
"易年…"
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我是你妻子…"
柴枝"啪"地折斷。
良久…
"我是不是…很失敗?"
這句話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血淋淋的痛楚。
易年沒有看七夏,目光死死盯著火堆,仿佛那里有他全部勇氣。
七夏心頭一顫。
她早知道他在自責,卻沒想到這自責如此之深。
"師父沒了…"
易年的聲音開始發抖,"竹園毀了,無相生帶著幽泉逃了…我謀劃了這麼久,卻連一步都沒算對…"
火堆" 啪"爆出一顆火星,映出他通紅的眼眶。
"白師兄入魔,帝江隕落,師父…師父他…"
他的喉結滾動,再也說不下去。
鐘萬爻踏入竹園的那一刻,結局就已注定。
沒有人比易年更清楚,重傷未愈的師父面對全盛狀態的無相生,會是什麼下場。
十死無生。
師父沒了,自己努力的一切也沒了,而且很可能會培養出來一個更加可怕的敵人。
如果事情真的朝著最壞的情況發展,那麼大陸真的可能會迎來滅頂之災。
而且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易年本以為穩操勝券,可到最後忽然發現,自己謀劃的一切早就被別人看在了眼中,而且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辦法。
這種失落,加上白笙簫的入魔和鐘萬爻進去竹園後十死無生的局面,已經將易年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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