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查理敲響他的臥室門,遠川凌才慢悠悠地把電話掛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面,門外的小金毛有些過分熱情。
遠川凌放下手機,起身走到門口,開門的瞬間立刻向邊上一閃身。
查理向前擁抱的動作只抱到了空氣。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遠川凌的退避,完全不覺得尷尬,淡定地放下手,唇邊帶笑對遠川凌說︰“凌!我回來了!最近有想我嗎!”
十五歲的查理完全展示了種族天賦,身高一米八八,因為打籃球的緣故身體健壯,站在遠川凌的房門口,將路堵得死死的。
他長了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金發碧眼,很符合對歐洲人的刻板印象。
但臉上的爽朗的笑容配上亮晶晶的眼神,瞬間就拉低了這人身上的成熟感,和鄰居奶奶養的那只大型金毛犬有種無法言說的相似。
“完全沒有。”遠川凌的回答十分冷漠無情。
“唉——”查理蹙眉,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
遠川凌揮了揮手,“讓我出去。”
他的眼神里微不可查地帶了些嫌棄。
“好哦。”熱情的查理完全沒有被打擊到,他在和遠川凌的相處中習慣了沒臉沒皮,畢竟要面子的人是沒辦法追求到喜歡的人的。
遠川凌拿著熱敷工具走出臥室,查理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十分紳士地順手關上房門,藍色的眼眸一瞬間透出少許郁色。
轉過身後他又像勤勞的小蜜蜂似的跟在遠川凌身後噓寒問暖。
“凌,為什麼拿熱敷工具,是哪里受傷了嗎?需要我幫忙嗎?”查理看著他手里的東西有些擔憂地問道,並伸手試圖幫他減輕負擔。
“沒有,只是有些生長痛,不用麻煩了。”遠川凌再次避開,將東西遞給了管家爺爺,“麻煩您了。”
“應該的。”管家爺爺將熱敷工具拿走收好。
查理似乎打算把錯過的半個多月彌補回來,一直到下午茶的時候都沒停下。
兩人坐在大客廳的沙發上,佣人拿來了甜品和紅茶。
查理囫圇喝了一口茶潤喉,嘴巴繼續喋喋不休。
遠川凌一直知道這人有些話癆,所以習慣了听對方在自己耳邊嘮叨,查理說三句他應一句,倒是完全不顯得敷衍。
查理從自己的德國之行的工作聊到會e國之後的籃球賽,又想到從御影玲王那里得到的新情報,狀似不經意地詢問︰“凌,我听玲王說你最近在打排球?”
遠川凌坐在沙發上,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一本醫學書籍,道︰“嗯,只是覺得該運動運動了。”
查理靠在沙發背上,不怎麼開心,情緒明顯低落下來,可憐巴巴地說︰“凌都還沒有和我一起打過籃球,怎麼就喜歡上排球了呢?”
“我這個身高,你不覺得你有些難為我了嗎?”遠川凌無奈道。
一米六五的身高放籃球場上根本不夠看,遠川凌還不想在球場上被一群海拔極高的巨人圍著,顯得他像什麼隨身掛件似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查理走得太近。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家伙第一次對他表白是在7歲,後來斷斷續續,一直沒停過。
遠川凌每次的拒絕都很干脆,可惜查理吃了秤砣鐵了心,越挫越勇,完全沒有放棄的打算。
為了不給這家伙造成不必要的幻象,兩人很少一起活動,大多數時間都和跡部景吾、御影玲王一起。
查理磨了磨牙,拿起一顆馬卡龍,泄憤似的丟進嘴里咀嚼。
遠川凌低頭看著手里的書,實際思維有些發散。
他在回憶之前和及川徹的通話,對方勸他去打游戲之後,他隱約听見了翻頁的聲音。
根據遠川凌半個月的觀察,對方成績很好,在完成作業這件事上基本不會拖沓。
其實岩泉一有和他說過,如果高三的及川徹沒有選擇孤注一擲前往阿根廷,完全可以去比岩泉一更好的學校。
那位運動訓練方面的研究生如此夸贊自己的幼馴染。
只不過很可惜的是,及川徹就是個會為了排球放棄一些東西的人,有點尋常人比不上的“瘋勁”。
哪怕曾經有過動搖,及川徹最終沒有放棄排球,但遠川凌卻主動放棄了學醫。
在人生經歷上,遠川凌是個十足的失敗者。
遠川凌在心中輕嘆一聲。
思考著兩人之間的一點小細節,遠川凌沒有意識到查理已經有一會兒沒說話了,一直到跡部景吾背著網球包回來,查理才抬頭和跡部大少爺打了個招呼。
“啊嗯?你怎麼在這?”跡部景吾把網球包放下,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甚至想把查理掃地出門。
遠川凌覺得自己可以回房間了。
畢竟他會出來在這里听查理嘮叨,完全是出于待客之道,現在有跡部景吾幫他接待客人,他就可以躲懶了。
可惜的是剛才那通電話估計沒辦法續上了……
遠川凌合上手里的書,道︰“我回房間了。”他站起身往回走。
查理沒有挽留,而是笑著說了句︰“好好休息哦,凌。”
一直到遠川凌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查理才收回視線。
他臉上開朗熱情的笑容轉瞬間退了個干淨,嘴角緩慢拉直,表情甚至帶了點陰郁,他焦躁地蹙眉。
跡部景吾驟然冷哼了一聲。
又開始了,這個遠川凌不在就會立刻現原形的瘋狗。
不過也不能計較太多,查理對遠川凌的偏愛,認識他們的人有目共睹,跡部景吾在這件事上挑不出一點錯誤。
在接受了遠川凌的性向之後,他對查理絲毫沒有了一點幼馴染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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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他仍然認為,遠川凌會喜歡上一個神秘的排球小子和查理脫不開干系。
“怎麼回事,景吾,他不對勁,今天我連他的衣角都沒踫到,以前不會這樣的。”查理焦慮地捂嘴,窩在沙發上像某種即將爆發的大型猛獸。
跡部景吾在沙發上坐下,語氣涼涼道︰“誰知道呢?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遠川凌對自己的追求者一向都很冷漠,不會給一丁點兒希望,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溫柔了。
“不一樣。”查理回想今天遠川凌的表現,從細微之處發現了不同,“我知道他表現得疏離是想讓我自己放棄,但今天我能感覺到,他在‘避嫌’。”
那種有了在乎的人,所以要避免誤會的感覺,非常明顯。
查理一直注視著遠川凌,此刻也很輕易地發現了心上人的微妙變化。
查理非常、非常不爽。
就好像自己一直看著的寶物,被一個不知道在哪里的陌生人給偷走了。
還偏偏是他跟著家里人到德國解決分公司問題的時候。
走之前他就想耍點手段把遠川凌一起帶走,避免有人在他不在的時候趁虛而入,沒想到被跡部景吾發現了。
他暗中安排遠川凌學校到德國交流訪問的事在跡部景吾的插手下遺憾作罷。
——真敏銳啊。
跡部景吾在心里感慨。
查理這家伙,在遠川凌和外人面前完全是兩副面孔。
這位大少爺對外人一致的冷漠無情,因為是家里獨子加上帥氣的長相,追求者比遠川凌多得多。
但查理從小到現在都十分專一,擇偶標準一直都可以具體到遠川凌本人,在情感關系開放的歐洲,真是難得見到這種深情的人。
拋開拐帶遠川凌的事情不談,單純從一個朋友的角度,跡部景吾倒有些覺得查理可憐了。
“勸你最好放棄。”跡部景吾雙手環胸,給他潑冷水︰“你家里不會同意,凌也不會同意,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
“不要。”查理黑著臉說。
跡部景吾失語片刻。
“要是他有喜歡的人呢?”跡部景吾問道。
查理咬牙切齒︰“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女人能比得上本少爺。而且只要沒結婚,我就不會放棄的。”
跡部景吾︰“……”算了,這家伙沒救了。
有時候他真怕這家伙一個不理智就連帶著家里一起上法制頻道。
不過真要仔細追究的話,查理也算成功了一半。
遠川凌確實喜歡上同性了,可惜那個人不是查理。
查理隱約從跡部景吾的話里听出了點貓膩。
雖然滿臉寫著“那個人是誰”和“我要宰了他”,但還是十分克制,拿起甜品托盤里的方糖塊咬得嘎吱作響。
跡部景吾被吵得想趕人。
他開口下逐客令之前,遠川凌又來了客廳,右耳還戴著藍牙耳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音樂。
遠川凌看到查理之後很驚訝,那表情好像在疑惑對方怎麼還沒走。
查理和跡部大少爺向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一般遠川凌回避之後,查理就會主動告辭。
遠川凌保持著主人家的禮貌,對查理點頭示意,走近廚房給自己倒溫水。
跡部景吾親眼目睹查理表演一秒變臉,忍不住無奈扶額。
查理把嘴里的方糖咽下,“走了。”
“不送。”跡部景吾站起身,準備在查理離開之後就回房休息。
然而廚房里突然傳來玻璃杯落地的聲音,兩個虛與委蛇的人臉色同時一變,抬腳沖進廚房。
“凌!?”
廚房里,玻璃杯摔碎在地面上。
遠川凌臉色煞白,愣愣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指。
查理驚惶的呼喚讓他下意識抬頭。
遠川凌目光落在查理亮眼的金發上,一瞬間,血色和那亮眼的金色重疊,順著查理的鬢邊滑落。
他腦海里閃過充斥著血色的畫面,破碎的車窗,變形的座椅,駕駛座上被昏迷的查理。
傷口在流血,身體在失溫,死亡在流逝的時間中逼近。
遠川凌十五歲的夏天,他在前往學校取材料的路上發生車禍,開車的查理輕傷昏迷,遠川凌腰腹被貫穿,住了一個月icu,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
遠川凌下意識伸手,覆蓋在腰腹原本的傷疤處。
有點疼。
而比疼痛更無法抑制的,是對死亡的恐懼。
車禍的日期,是明天。
遠川凌的呼吸逐漸急促,腦海中的嗡鳴聲響個不停。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直到耳邊傳來及川徹的呼喚︰“凌醬!?凌!怎麼了!?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讓遠川凌找回了呼吸的節奏,查理和跡部景吾在他身邊蹲下,似乎說了什麼,但遠川凌沒有听清。
他無意識地喃喃︰“阿徹……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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