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的語氣，是那樣的平淡，仿佛只是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說完，他那雙古老的眼眸，靜靜地看著甦辰，緩緩說道︰“你殺了魁，是吧。”
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卻充滿了肯定。
甦辰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看來……”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卻又釋然的笑容，“你很強。我，難逃此劫了……”
“我在魁死去之前，剛剛復甦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我即將雕零的命運。”
“畢竟。”
“誰讓我乃是凋零之獸——蕪呢？”
“我做過無數次的推演，竟然發現都根本沒辦法逃過此劫，無論是歸順十古尊，還是十天尊，又或者是尋求其他禁忌之獸的幫助，結果都是一樣……”
“唉。”
“也是，終究有一死，誰也逃不掉。”
他沒有求饒，也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作為“凋零”的化身，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終結”的不可抗拒。
只是，他的目光，緩緩地移向了遠方，那片由他親手創造，並守護了無數歲月的繁華人間。
他那雙古老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名為“不舍”與“擔憂”的情緒。
“我……終究是要凋零的。”
“只是，苦了我用本源衍生出來的，這一界的生靈了……”
“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是我在永恆的死寂之中，唯一的慰藉。”
“他們是我……對抗自身宿命的，唯一的證明。”
他轉回頭，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目光，看著甦辰。他那雙眼中，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慈悲。
“不知此戰過後，可否……將這里的生靈，移入你的體內宇宙……”
“我能感覺到，你的道，包容萬物，遠比我這凋零的世界，更適合他們繁衍生息。我別無所求，只求……給我的孩子們，留一條生路。”
說完，他緩緩地站起身，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竟顯得無比的偉岸。
他對著甦辰，深深地，作了一揖。
一位天生的第四境，宇宙最古老的生命之一，為了他所創造的生靈，向自己的“行刑者”，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甦辰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良久。
最終，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卻是承載了萬鈞之重的承諾。
听到這個字的瞬間，“蕪”那張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欣慰的笑容。
“多謝。”
他直起身子，身上那股平和、蒼老的氣息，在這一刻，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沖天而起的，屬于“凋零”本源的，寂滅萬物的恐怖神威！
“為了表示我的敬意，也為了守護我最後的尊嚴。”
“此戰，我將……全力以赴！”
轟——！！！
他腳下的大地瞬間化為灰燼，奔騰的長河剎那間干涸！他身後的千丈垂柳，也在一瞬間，化作了枯朽的飛灰！
眼前的田園景象，如同畫卷般褪色、破碎。
甦辰與“蕪”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原地，進入了一片由“蕪”的本源大道所開闢出的，獨立的維度空間。
……
……
這是一片灰色的，死寂的世界。
天空，是鉛灰色的，一輪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殘陽，有氣無力地懸掛著。
大地，是焦灰色的，寸草不生，到處都是風化的岩石與坍塌的廢墟。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終末”氣息，任何生靈在此地，其生命力都會被無可逆轉地剝離，最終化作一具枯骨。
“蕪”，靜靜地懸浮在這片世界的天空之上。
他的身軀，已經不再是老翁的模樣，而是化作了一株高達萬丈，通體由枯朽的灰色木質構成的……世界之樹！
這，才是他的本體！
“凋零領域！”
“蕪”那宏大的聲音，響徹了整片空間。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這片死寂的世界，仿佛活了過來！
大地之上，無數根由“寂滅”法則凝聚而成的灰色藤蔓，如同甦醒的巨蟒，破土而出，鋪天蓋地地朝著甦辰纏繞而來！
天空之中，那輪殘陽猛然爆發出灰色的光芒！那光芒不帶絲毫溫度，卻蘊含著讓時光腐朽，讓萬物凋零的恐怖力量，朝著甦辰當頭罩下！
這是“蕪”的道，是他經營了無數紀元的領域！在此地，他就是凋零與寂滅的主宰！
任何踏入此地的敵人，都將被他的大道，同化為塵埃！
面對這足以讓尋常第四境都為之絕望的領域壓制，甦辰的臉上，卻依舊是一片平靜。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株通天徹地的枯朽世界樹，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的‘凋零’，只是表象。”
“而我的‘終結’，卻是本質。”
話音落下，他緩緩地抬起了右手，並起劍指。
一抹無法被任何光芒所掩蓋的，純粹的“漆黑”，在他的指尖，悄然浮現。
【天殺一劍】！
他沒有去斬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藤蔓，也沒有去抵擋那從天而降的腐朽之光。
他的目標，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那就是“蕪”的本體！
他對著那株巨大的枯朽世界樹，輕輕一劃。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毀天滅地的波動。
只有一道細微的，漆黑的劍痕，憑空出現在了“蕪”的領域之中。
這道劍痕出現的剎那，整個“凋零領域”的所有法則，都猛然一滯！
那瘋狂襲來的灰色藤蔓，停在了半空。
那普照天地的腐朽之光，也凝固在了天上。
時間、空間、法則、能量……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劍面前，失去了意義。
因為，這一劍，斬的不是物質，而是“概念”！
它斬斷了“蕪”與其自身大道的“聯系”！
“這……是什麼……”
“蕪”那宏大的意志之中，第一次，浮現出了名為“茫然”與“震撼”的情緒！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與生俱來，如臂使指的“凋零”本源，在這一刻，竟變得無比的陌生，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而那道漆黑的劍痕，在斬斷了“聯系”之後，便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印在了他那萬丈之巨的本體之上。
沒有爆炸，沒有破碎。
那株由宇宙最古老的木質構成的，堅不可摧的世界樹之軀，從被劍痕觸及的地方開始，無聲無息地……“虛化”了。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橡皮擦，從現實的畫卷上，一點一點地，擦除。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終結’……”
“果然。”
“能讓我這一尊凋零之獸連復甦的希望都失去的，你，才是此界最強……”
“蕪”的意志，在徹底消散的前一刻，發出了一聲充滿了明悟與釋然的感嘆。
他那被“凋零”宿命束縛了無數紀元的靈魂，在這一劍之下，終于得到了最終的……解脫。
轟隆。
隨著“蕪”的徹底隕落，這片灰色的“凋零領域”，也隨之崩潰、消散。
甦辰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那片寂靜的長河之畔。
一股比“魁”更加精純，也更加充滿了“道”之韻味的本源之力，緩緩地涌入他的體內。
他的太乙金仙後期境界，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鞏固，甚至……還隱隱有了一絲精進。
只不過。
這距離太乙金仙圓滿還是很遠。
大概還需要再吞噬十個左右的第四境禁忌惡獸，才有希望突破。
又或者是五個天尊，或者三個古尊。
“唉。”
“任重而道遠啊。”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修成太乙圓滿，能夠隨意掠殺第四境。”
“唯有隨意能夠掠殺第四境，我才有希望回到後世星海，去跟那所謂的門外生靈——天厄一戰！”
甦辰閉目。
緊接著。
他靜靜地體悟了片刻，隨後，轉過身，望向了那片失去了“元氣”之源，陷入了一片茫然與混亂的武道世界。
是時候，履行自己的承諾了。
他一步踏出，身影出現在了那座王朝都城的上空。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身形，那股屬于太乙金仙的，超然于世的威壓，如同溫和的陽光，普照了整片大地。
這一刻，這方小世界的所有生靈，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還是快意恩仇的俠客，亦或是田間耕作的農夫，都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望向了天空。
他們看到了一尊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散發著無盡光輝的“神人”。
“爾等世界的創造者，已然歸于終寂。”
甦辰那溫和而又威嚴的聲音，響徹在每一個生靈的心底。
“吾，受其所托，前來引領爾等，前往一方……嶄新的天地。”
話音落下，他緩緩張開手掌。
一座通往他體內宇宙的，散發著無盡生機與玄奧氣息的光門，在他的掌心，緩緩洞開。
整個世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隨後，便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喧囂與震撼。
但最終，在那股無法抗拒，卻又充滿了善意的神威引領下，這片世界的生靈，做出了選擇。
第一個，是那座王朝的皇帝，他帶領著文武百官，第一個跪倒在地，選擇了臣服與遷徙。
緊接著，是那些桀驁不馴的江湖門派。
最終，是那千千萬萬的普通生靈。
一個王朝，一個江湖，一個完整的武道文明，在甦辰的指引下，井然有序地，舉世飛升，遷入了他那片正在不斷擴張、不斷完善的……體內宇宙。
當最後一縷人間的煙火，也消失在那光門之中後，這顆蔚藍色的星辰，徹底化作了一顆死寂的，沒有任何生命痕跡的……荒星。
甦辰收起了神通，靜靜地懸浮在這顆星球的上空，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承載了一個逝者最後溫柔的地方。
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而他的狩獵之路，還遠未結束。
他再次閉上雙眼，感應著來自辰聖記憶深處的，那其余八道……“道標”。
柿子要撿軟的捏。
毫無疑問。
十古尊，最強大。
十大天尊，雖然相較而言弱一些，但也是貨真價實的真正第四境。
反觀這所謂十大禁忌之獸，雖然是比十古尊還要久遠的第四境生命，但是剛剛復甦，戰力不強。
如此。
正是獵殺的最佳對象。
……
……
與此同時，甦辰並不知道，他連續兩次的“狩獵”，已經在如今的十四座星海，掀起了何等恐怖的驚濤駭浪。
東海，水晶龍宮。
這座懸浮于宇宙深處，由一整塊“世界之心”雕琢而成的宏偉宮殿，是遠古十尊之首，東海龍帝的居所。
宮殿最深處的“萬象殿”內，東海龍帝正盤坐于由億萬星辰殘骸鑄就的漆黑王座之上。
他雙目緊閉，周身環繞著九條由純粹因果法則凝聚而成的金色神龍，每一次呼吸，都讓整片東海星域的法則隨之潮起潮落。
然而，就在剛才，他那古井無波的心境，猛然被兩道突如其來的，劇烈的震動所打破！
那並非物理層面的震動，而是源自宇宙最本源的“基石”層面的……崩塌！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構成這方宇宙的，十根最古老、最根本的“支柱”，在極短的時間內，竟有兩根，被一股無法理解的蠻橫力量，硬生生地……抹去了！
不是死亡，不是寂滅，而是徹徹底底的，從概念層面的“消失”！
“是‘魁’與‘蕪’的氣息……”
東海龍帝猛然睜開了那雙倒映著宇宙生滅的威嚴龍目，其中充滿了無邊的驚駭與凝重。
作為曾親身參與過上古“伐天之戰”，並與那十大禁忌古生命交過手的存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道之子”是何等難以殺死的存在。
它們是這方宇宙的本源所化，與此界同生，理論上，只要此界不滅，它們便永恆不朽。
當年，他們十二尊聯手，也不過是將其擊潰，並借助辰聖殘存的意志，將其本源印記打碎封印。
想要真正地“抹殺”它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現在，它們卻接連隕落！
“是誰？！”
“是哪位天尊，找到了它們的封印之地？不……不對，即便是十大天尊聯手，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它們抹除得如此干淨！”
一個讓他心頭發沉，卻又呼之欲出的名字，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時天尊！
“來人！”東海龍帝發出一聲低吼。
“陛下！”一位身披金甲的龍族大將，瞬間出現在殿下，單膝跪地。
“傳本帝旨意，開啟‘萬象因果龍珠’！本帝要親自觀測宇宙本源的變動！”
“……是！”那名龍族大將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但還是恭敬地領命而去。
萬象因果龍珠，乃是東海龍族的鎮族至寶，是龍族誕生之初，伴隨著第一頭祖龍出世的先天靈寶。
此寶，不善攻伐，不善防御，只有一個作用——觀測！
觀測宇宙萬象，洞悉因果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