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憶再度收攏，又如水中的顏料般暈染開。
“……”
諾思站在遠處，看著■■與人類政府的代表說著什麼。
她的脖子上戴著紅色的圍巾，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一刻也不曾從老師的身上挪開。
盡管是黎明前的夜晚，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冷——或者說，也沒什麼比她的心還冷了。
啊……
■■仍然是那樣風姿綽約，那麼多年過去，看起來依然年輕。
不愧是老師。
她想。
一旁人類基地的大屏幕上，播放著實時直播的畫面，主持人激動的聲音傳來——
“……這一次，公民們，舉起你們手中的選票！”
“你們的每一份意志，都將即刻決定人類咫尺的未來！”
“請看向我們身後的這個按鈕！根據官方最新文件——一旦支持率超過85，工作人員將按下它！那意味著什麼，想來各位再清楚不過了。”
“現在，各位公民，請讓我看到你們的呼聲！！！”
直播的畫面一轉——站在機關大樓前的人類沸騰地歡呼著。
“發送！發送！！發送！！！”
人群狂熱地呼喊著。
諾思甚至瞥見了她曾經的室友，也在人群的浪潮中高舉雙臂表示支持。
……
諾思垂下眼瞼。
阿爾法的預測是準確的，她算是領教到了。
過了一會，與■■對話的那些代表像是說完了，他們的面容充滿了無奈與頹然，像是對無情的命運做出了嘆息。
他們看了眼諾思，打招呼般點了點頭，隨後離開了。
“……”
■■站在原地。
她沒去管熒幕上直播的狂熱浪潮，只是望著天際上閃爍著的星星點點——那是太空城散發出來的光芒。
諾思有些不敢上前，仿佛上前一步，那熟悉的身影就會消散。
時間……要到了……
諾思深刻地明白這一點。
盡管內心恐懼，但她還是催促著自己向■■邁開了腳步。
“……諾思。”
■■喚著她的名字。
“老師。”
■■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很少干涉他人的命運，但……”
她轉過身，漆黑的眼眸依然不帶有任何感情。
微風吹拂，她的發絲在舞動著，輕飄飄地飛揚。
“……你要知道，對于人類，能夠自然地老死，有時也是莫大的幸福了。”
諾思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我知道，老師。”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諾思︰“我知道……這一切，都源自我的意志。我……不後悔。”
……
兩人又開始沉默。
諾思看到■■的身形在變淡，仿佛被橡皮擦漸漸擦去，心頭一緊。
但沒有時間悲傷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出聲。
“只是……老師，我還有個問題——最後的問題。”
■■轉過身，一步步地往遠處走去︰“說。”
諾思不遠不近地跟隨著她。
“如果……直到最後，這個世界都無法獲得拯救……那該怎麼辦？”
“啊……如果到了那一地步……”
■■張開雙臂，感受風從指尖劃過，仿佛在擁抱天地一般。
像是釋然地，她大聲說︰
“那就讓一把火——燒個干淨吧！”
諾思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眼睜睜地看著老師一步步地走遠，身影一步步地變淡、變淡……
她莫名想起老師以前有一天念起的詩句︰
“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
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
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
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
……
她想起了作為■■學生的點點滴滴。
想到了那個團圓夜，那一大塊甜膩的焦糖布丁……
“……”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
紫紅色的眼眸開始模糊，淚水晶瑩了眼眶，也模糊了■■的身影。
不、不行……
我必須……看著老師……離開……
她不停地擦去眼角的淚珠，卻怎麼也止不住悲傷化作實質一點點地滴落在衣襟，滴落在那紅色的圍巾上。
……
天邊泛起光亮——太陽要出來了。
晨曦的光芒一點點地透過雲層，透過遙遠的天際線，照亮她的視野。
也……照亮著■■最後的身影。
仿若清晨的露珠般，■■在一點點蒸發、一點點消散。
身後的大熒幕上，狂熱的呼聲還在響起——
“天啊！77…79…82……我們在見證歷史！”
“不！不行！”
有人闖進了演播室，面對著鏡頭大喊︰“各位！冷靜啊！一旦發送訊息——人類的未來就不存在了！不能發送！不能發送！！！”
現場頓時混亂成一團……或者說，本來就是混亂的。
“你懂什麼！”
有人朝那個反對派扔東西，“你們這些反對派，懦夫！怕死就滾去太空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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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他怕是沒錢去太空城吧？！”
“咚！”
那人很快被砸暈了，大量的鮮血氤氳在地上，一點點流淌至按鈕的方向。
“真晦氣！”
“快把這人扔出去！”
“83.72……84.13……”
主持人聲嘶力竭，他面對著鏡頭，整個人宛若癲狂。
“我們——就是歷史！！！”
……
“老師！”
諾思終于忍不住了，她踉蹌著奔向■■。
她努力地睜大眼楮，努力地伸出手，努力地邁動著雙腿！
可即便如此，她也未能觸摸到任何溫度。
在晨曦的光芒觸及那個身影之時——
■■……消失了。
“噗通！”
諾思慘然地跪在地上。
“唔……老師……嗚嗚……”
她攥緊胸口那艷紅的圍巾，哭泣著。
她唯一的家人……沒有了。
“啊啊啊啊啊——！”
她崩潰地捶打著地面，沉痛地低吼著，一點點血漬濺到地面上。可對于疼痛，她幾乎麻木了。
那種無能為力的，對自己的痛恨讓她幾乎縮成一團。
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帶來了一點點冰冷的暖意，無情地照耀著她鮮血淋灕的雙手。
而遠處的熒幕中，狂歡仍在繼續——
“84.96……86.18！！！最終支持率——86.18！！！”
伴隨著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慷慨激昂的聲音響起︰
“各位公民們！這一刻——我們決定了屬于人類的未來！”
“這一刻——我們將按下按鈕！將真正擁抱那片更加廣袤、更加神秘的宇宙！”
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按了上去！
“嘀——”
熒幕上顯示出四個大字︰發送成功。
全場人癲狂地歡呼起來︰
“我們是歷史！我們是歷史！我們——是！歷！史！！”
……
這一刻，也無人理會。
那個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某個人。
恍惚間，諾思抬起頭，看向遠方的地平線——
……
……
那是她見過的，最冰冷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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