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小娘子湊到夏桉耳邊,小聲道“我跟你說,你先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哈,她昨夜啊,將一個官人給打了,然後被媽媽痛打了一頓,還罰了銀兩,現在正在柴房里關禁閉呢。”
夏桉眉頭緊了緊“她被打了?”
“就是啊,她臉上身上都掛彩了,手臂也傷了,不能彈琴了,如何待客?”
夏桉心倏地緊縮了一下。
珠璣雖在青樓長大,但夏桉知道,她性子其實是有些剛強地。
這種性子,在蒔花樓這種地方,恐怕難免會吃一些苦頭。
粉衣女子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夏桉的俏臉,死死拉著她的胳膊往里拽“小郎君,我也很會伺候人的,郎君今日就來我屋里來吧。”
大有今日非夏桉不可的架勢。
夏桉趕忙使勁抽出自己的手臂,推拒道“我這個人吧,痴情,珠璣都被傷成那樣,我更得去看看她才是。”
粉衣女子蹙了蹙眉“郎君怎麼死心眼呢?罷了,那你去找媽媽,看你今日見不見得到她吧。”
說著,她喊道“媽媽,這里有一個客官是來找珠璣的。”
聞聲,一個四十來歲,身著艷粉色紗裙的女子帶著一副審視的目光走了過來,見夏桉一行人著裝還算體面,臉上立刻又浮起熱情的笑。
她看著夏桉“是這位公子來找珠璣?”
夏桉故意壓低了嗓音,裝出神氣的模樣“是在下。”
媽媽笑笑“哎呦,真是不巧,珠璣今日他不好接客了。公子要不換個人吧。小紅啊,牡丹啊,我們這里的姑娘,個個都討喜得很吶。”
夏桉口氣堅決道“本公子,今日只要她。”
媽媽臉色稍頓,然後打量了夏桉一眼。
“公子看著有些面生啊,也不是珠璣的常客吧?怎得今日非她不可呢?”
夏桉眸子里溢出一抹銳氣“慕名而來不行嗎?听說珠璣姑娘極善琴技,不巧在下也略通一二,想來與珠璣姑娘論論琴道,”說著,她從腰間摸出一個銀元寶,放在手心上給她看,“怎麼?不方便?”
見了銀子,媽媽心里猛得動了動。
可是想想珠璣那臭丫頭還一身血污地被關在柴房里,蠢蠢欲動的手終究是沒有伸出去。
“公子,珠璣今日是真的不行。我給你找一個同樣會彈琴的姑娘為你彈曲兒怎麼樣,保證比珠璣不差的。”
夏桉將手一合,欲將銀子噎回到腰包里。
“那這銀子媽媽是不想賺了?”
那媽媽看著到手的銀子立馬要飛了,咬了咬唇角,不甘心地道“等等,”
眸子轉了轉,“公子找珠璣,就只是論論琴道?”
“不然呢?”
媽媽沉了沉眉,這珠璣姿色好、琴技佳,本來是個賺錢的好苗子。可她性子太剛。自從接客以來,因為她賠出去的銀子,都快趕上她賺得了。
昨日也是,接待了一個官人,結果卻將人家的眼楮打青腫了。
銀子沒賺到,還賠給人家一筆藥錢。
若非她底子不錯,還有一些說得過去的常客,她現在就想將她給發賣了。
這會兒見有人願意為她出銀子,她心里想,為何不賺?
好歹也能賺點錢。
她清了清嗓子,道“公子,我丑話說在前頭,今日你找了珠璣,除了干巴巴說幾句話,你是什麼都做不了的,你真的不介意?”
夏桉笑笑“媽媽的丑話,我听明白了。”
媽媽眼楮立刻又像月牙一樣彎了起來,她趕忙伸手從夏桉手里摳出了銀子“哎呦公子,一出手就這樣大方,媽媽真是感動萬分。我現在就帶您去屋里候著,珠璣立馬就到。”
夏桉應付著笑了笑,眼底卻暈出一片陰戾。
雙鶴也終于從幾個姑娘的拉扯中找回了自己的胳膊,連忙跟著夏桉上了樓。
不久之後,他們被帶上了三樓的一間雅間。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是珠璣慣常喜歡的香氣。
夏桉在屋內四下打量了一圈。
房間不大,卻布置得頗為精致。一扇雕花的木窗半掩著。房屋中間擺放著一架繡有梅花圖案的屏風,清雅別致。
里間擺放著一張紅木梳妝台,靠牆處是一張掛著粉色紗幔的繡床。
原來,這里就是珠璣從前的住所。
珠璣,沒有想到,我們還會有再次見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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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成婚第二年,當年花魁大選結束不久,趙幽便將花魁娘子帶回了絳華院,還給了她一個妾室的名分,算是有所偏愛。
一開始,夏桉對此女子並沒有多少印象。
只知道她能歌善舞、會彈琴,是個難得的絕色娘子。
但趙幽後院里人來人往,她已經習慣,只是像對待普通妾室和美人一樣,並沒有對她格外關注。
有一次,這花魁被趙幽打得很厲害,或許扛不住,或許是憤怒,她忍不住朝著趙幽還了手,用一個瓷瓶將趙幽的腦門打破了。
之後夏桉看著趙幽捆著白布的額頭,只覺心里十分暢快,總覺得她做了自己沒有勇氣做的事情,那日,她特地帶了自己剛剛調制好的一款傷藥去探望她。
或許是興味相投,或許是冷漠宅院里難得的溫情,那日她們在一起聊了很久。
珠璣雖出身青樓,但卻有著一副難得的俠義心腸,性子也剛強。
在絳華院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她們二人惺惺相惜,度過了很多難熬的日日夜夜。
然性子剛烈也為珠璣帶來了擺脫不掉的厄運。
在趙幽的身邊,與他硬踫硬,終究是吃到什麼好果子,即便是她這樣一個才貌俱全的花魁娘子。
進府一年半,某個秋天的夜里,在趙幽平平常常地一次發瘋中,珠璣被活活打死了。
夏桉現在依然記得,那天早晨她去到她房中,看到的一地絕望的血跡。
珠璣的尸身被趙幽連夜處理了,那一日,她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時光晃晃,今時今日,她沒有嫁給趙幽,珠璣也還沒有被趙幽盯上,所有的結果終于可以改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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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花樓後院一個廢棄陰暗的柴房里。
窗戶均被縱橫交錯的木板釘得嚴嚴實實。
一個女子偏頭倚著牆壁,在黑暗中枯坐在牆邊,
一身白色衣裳,上面染著斑斑血跡,像一朵朵枯萎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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