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像一個巨大的、沸騰的熔爐。
煤渣跑道在秋陽下泛著暗紅的光澤，空氣里彌漫著塑膠跑道被炙烤後的微焦氣息、防滑粉的石灰味以及濃烈的、蒸騰的汗水荷爾蒙。
鐵哨聲尖銳刺耳，粗礪的號子聲此起彼伏，混合著加油助威的嘶吼，匯成一片充滿原始生命力的交響。
張煜作為臨時裁判助理，在鉛球投擲區幫忙測量成績。
沙坑邊緣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汗水的咸味。
剛記錄完一組數據，一個清亮又帶著點喘息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班長！幫個忙！”
黃鶯像一陣裹挾著熱浪的風沖到他面前。
她穿著那身火紅色的田徑背心和短褲，渾身蒸騰著劇烈運動後的熱氣，蜜色的肌膚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烏黑的高馬尾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起伏跳躍，發梢的紅頭繩像燃燒的火焰。
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背心被汗水浸濕，緊貼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
她手里拿著一個秒表，眼神灼熱而急切。
“幫我測個起跑反應時！”她不由分說地把秒表塞進張煜手里，動作帶著她特有的利落和不容拒絕。
“就現在！我感覺狀態來了！”她幾步走到臨時劃出的起跑線前，彎下腰，做出標準的蹲踞式起跑姿勢。
這個動作讓她緊實的臀部線條和修長有力的大腿在紅色短褲的包裹下繃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充滿了野性的力量美和青春的誘惑力。
陽光勾勒著她繃緊的背部肌肉和流暢的小腿線條。
一股混合著汗水微咸、陽光曬過的棉布氣息和少女蓬勃熱力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蓋過了沙坑的泥土味。
張煜看著她蓄勢待發的、充滿力量感的背影，感受到手中秒表殘留的她的體溫和汗濕。
他定了定神︰“預備——”
黃鶯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弓弦，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子，蜜色的肌膚下肌肉線條賁張。
“跑！”
幾乎在張煜發令的同時，黃鶯像離弦之箭般猛地躥了出去！
火紅色的身影在煤渣跑道上劃出一道耀眼的軌跡，軍用膠靴有力地蹬踏著地面，揚起細小的煤渣碎屑。
她奔跑的姿態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和流暢的美感，馬尾辮在腦後飛揚，像一面獵獵作響的旗幟。
張煜按下秒表，目光追隨著那道充滿生命力的紅色閃電。
陽光、汗水、奔跑的少女、蒸騰的荷爾蒙……構成一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
禮堂後台像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夢境工場。
巨大的暗紅色帷幕隔絕了外面的天光，無數盞聚光燈、追光燈、效果燈將空間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光塊。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松香水味、脂粉和發膠的甜膩香氣、各種布料染料的氣息以及汗水蒸騰的熱浪。
巨大的齒輪狀舞台布景在燈光下緩緩旋轉，投下變幻莫測的陰影。
穿著各種夸張演出服的學生們穿梭忙碌，化妝鏡前反射著五顏六色的油彩，角落里堆放著奇形怪狀的道具。
鼎沸的人聲、導演的吆喝、走調的樂器試音、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脆響，匯成一片混亂而充滿創造力的交響。
張煜按照張檸的指令，在舞台側翼的機械控制台前檢查線路。
控制台上各種按鈕、推桿和指示燈閃爍著冷硬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電線膠皮受熱後的微焦氣息和後台特有的、混雜的甜膩香氣。
“小工兵，這邊！”
慵懶磁性的聲音帶著一絲穿透嘈雜的清晰，像天鵝絨裹著鉤子。
張檸的聲音通過控制台上的內部通訊耳機傳來。
張煜抬頭望去。
只見張檸站在舞台中央那巨大的“時間齒輪”裝置頂端一個狹小的升降平台上！
她換上了一身緊身的、綴滿銀色亮片的演出服顯然是某個節目所需），銀色的布料如同第二層皮膚般包裹著她驚心動魄的身體曲線——高聳的胸脯，縴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圓潤挺翹的臀部，在聚光燈下反射著炫目的冷光。
長發高高盤起，露出修長優雅的頸項和光潔的背部，臉上化著濃重的舞台妝，眼線飛挑，紅唇似火，在強光下美艷得如同降臨人間的機械女神。
她手里拿著一個對講機，姿態從容，仿佛腳下並非離地數米的高空，而是自家的客廳地毯。
“b3號升降機有點卡頓，上升不夠流暢！”她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一絲電流的雜音，卻依舊慵懶而清晰。
“看看是不是液壓閥或者限位開關的問題？”她一邊說著，一邊為了更清晰地指示位置，微微側身，踮起腳尖，指向裝置下方一個隱蔽的節點。
這個動作讓她緊身亮片演出服包裹的身體繃出一個更加驚心動魄的完美曲線，尤其是腰臀的弧度，在強光下充滿了極致的魅惑和危險的氣息。
聚光燈追隨著她，銀色的亮片如同星辰般閃爍。
張煜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被她那在高空中閃耀的身影牢牢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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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驚心動魄的美麗和從容，混合著耳機里她慵懶的指令聲，形成一種極具沖擊力的魅惑。
他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悸動，俯身檢查控制台復雜的線路和儀表。
“可能是液壓壓力不穩，或者導軌有異物。”張煜對著麥克風回答，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嗯哼，交給你了。”張檸的聲音帶著一絲信賴的笑意，她似乎調整了一下姿勢，銀色的身影在升降平台上優雅地轉了小半圈，亮片折射的光芒如同流動的星河。
“修好了有獎勵哦，小工兵。”她尾音拖長，帶著毫不掩飾的撩撥，透過耳機清晰地傳入張煜耳中，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在嘈雜的後台背景音中格外清晰而致命。
就在這時，一陣濃郁的橘子糖清甜氣息混合著焦急的呼喚，從舞台下方的陰影里傳來︰
“班長！班長！你在上面嗎？”
安靜仰著小臉，站在舞台下方巨大的陰影里。
她穿著一條略顯寬大的、印著“後勤”字樣的藍色工裝背帶褲，兩條麻花辮塞進了同色的工帽里，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焦急的大眼楮。
她懷里抱著一個巨大的保溫桶，顯然是為後台人員送餐食或飲料。
濃郁的綠豆湯清香從保溫桶蓋子縫隙里飄散出來，混合著她身上橘子糖的甜膩氣息。
聚光燈的光斑偶爾掃過她，照亮她鼻尖細密的汗珠和因為焦急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陳……陳學姐讓我送點綠豆湯給大家消暑……”她仰著頭，努力在刺眼的燈光和晃動的身影中尋找張煜，聲音帶著點被巨大空間吞沒的委屈和擔憂，“你……你小心點啊……”
她小小的身影在高大的舞台和炫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無助，卻又帶著一種固執的關切。
那混合著綠豆湯清甜和橘子糖香的氣息，像一道溫潤的溪流，悄然注入這冰冷炫目的機械與光影的叢林。
張煜站在高高的控制台前，耳機里還殘留著張檸帶著電流雜音的危險誘惑，目光落在下方陰影里安靜那仰起的、充滿擔憂的小臉上，再望向舞台中央升降平台上，那個在聚光燈下如同銀色星辰般耀眼奪目的身影……
松江省1996年深秋午後的陽光，透過禮堂高聳的彩色玻璃窗，將無數道斑斕的光柱投在忙碌的後台上。
空氣里，松香水的刺鼻、脂粉的甜膩、汗水的咸澀、橘子糖的清新、綠豆湯的微甘、以及張檸身上馥郁的香水味……無聲地踫撞、纏繞。
在這光怪陸離的熔爐中心，張煜仿佛站在了三個截然不同世界的交匯點上︰腳下是安靜帶來的、帶著煙火氣的清甜關切；眼前是張檸構築的、充滿危險魅惑的銀色幻夢；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晨光里陳琛校驗鉛球時，那粒雪白頸側上、紅得驚心動魄的朱砂痣，以及縈繞不散的白玉蘭冷香。
這沉重而滾燙的寂靜，被導演通過擴音器響徹全場的吼聲猛然撕裂︰
“燈光！機械！演員就位！《鋼鐵玫瑰》第一幕，帶妝彩排——開始！”
……
1996年10月11日的夜幕，像一塊浸透了機油和松江寒氣的厚重絨布，沉沉地捂住了鐵北二路。
白日里操場的號子與汗水的蒸騰、禮堂後台的脂粉喧囂，被冰冷的晚風驅散，只余下教學樓燈火通明中透出的、屬于書本的沉靜呼吸，以及宿舍樓窗戶里漏出的、混雜著歸家土產氣息臘肉咸香、炒貨焦香）的暖黃光暈。
晚自習的鈴聲余韻如同鐵砧冷卻的最後嗡鳴，將白日的亢奮緩緩壓入秩序的河床。
張煜推開309宿舍沉重的木門，吱呀聲瞬間被室內混雜著汗酸、塵土、新金屬器械王亮的啞鈴）的冰冷氣息以及廉價香皂和風干羊肉咸香的暖濕氣流吞沒。
空氣粘稠得如同冷卻的齒輪箱油。
宿舍像個剛結束沖鋒的散兵坑。
王亮赤膊套著海魂衫背心，油亮的胳膊正把那個巨大的啞鈴往床底最深處拱，嘴里罵罵咧咧︰“……馮老三！你他媽的書箱頂老子啞鈴了！”
馮輝蹲在地上，厚瓶底眼鏡蒙著水汽，正小心翼翼地將一本本用舊報紙包裹的書《復變函數》、《理論力學》）碼進床下的自制木書箱，嘴里念念有詞︰“……結構穩定性評估……抗壓強度不足……”他腳邊散落著幾顆吳東包里滾落的花生米。
王岩抱著他那顆油光 亮的寶貝足球，對著牆上新貼的運動會海報沖刺的運動員剪影）凌空比劃射門，嘴里發出“咻”的擬聲詞，唾沫星子混著燈光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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