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愛不及她一眼

全文完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墨書白 本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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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不易,  生存艱難,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于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後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  紛紛都謹慎收斂,  不敢多說什麼。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  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後,三少夫人張 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著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听到這話,  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  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  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  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後,  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  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里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麼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里不暢快,  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  你與其朝我吼,  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麼一說,  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麼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麼?!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听這話,所有人心里咯 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麼,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回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听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谷被困後,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尸裝棺,帶著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後,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于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嘆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听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扎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麼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後,房間里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里,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麼,就听見姚玨仿佛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沖沖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面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聖旨將府里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里,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只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听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面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面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後,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麼,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面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面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麼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著。”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只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制,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干系。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里,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麼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听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里,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采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只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面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麼,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面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長什麼模樣。”

    听到這話,蔣純終于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里帶著溫柔,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麼︰“我就听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里想,這人怎麼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听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于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于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麼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里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面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楮︰“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麼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听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里的熱淚,拼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听到這話,蔣純終于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麼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麼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麼……”蔣純在她懷里,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麼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麼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麼,楚瑜無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楮,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張 露出為難的表情來,蔣純繼續道︰“三公子對妹妹也算有情有義,他如今回來,你都不打算見一面的嗎?”

    听到這話,張 眼眶微紅,低下頭道︰“二姐姐,我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做果斷些,我家怎容得下我?”

    蔣純沒說話,同為庶女,她自然明白她們的處境。

    她之所以直接赴死,何不也是這樣的考量?

    如今丈夫已死,衛家獲罪。大家誰不清楚,七萬精兵全殲,這是多大的罪名?要麼他們和衛家斷了關系回到母族,要麼母族必然是先下手為強,率先斷了與他們的關系,向聖上表忠。

    如今母族尚未表態,不過是因為衛韞還未回京,沒有與她們聯絡上,還不清楚事情罷了。

    蔣純沉默著,好久後,卻是道︰“不過就是見一面,又能影響什麼呢?三妹妹,你們如今是杯弓蛇影,怕得太過了。”

    “不說其他,”蔣純嘆了口氣︰“你也該想想陵書,若陵書知曉你連他父親最後的體面都不願給予,他要如何作想?”

    說到孩子,張 終于僵住了神色。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旁邊的六少夫人王嵐,她們向來都是沒主見的,見姚玨和謝玖不願和衛家有半點沾染,她們便慌了神,有樣學樣。如今被蔣純提醒,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來。

    孩子是帶不走的,她們也不能為了孩子搭上自己一輩子,但是卻也並不希望孩子心中,自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去站著吧。”

    蔣純目光朝謝玖和姚玨看過去,卻是拍了拍張 的肩︰“如今少夫人也容不得你們不站,別和她硬撐,哪怕是謝玖姚玨,也是要服軟的。”

    謝家姚家是大族,如果謝玖姚玨也要服軟,那她們自然不會硬杠。

    張 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走上前去,站在了楚瑜身後。

    蔣純走到謝玖和姚玨面前,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平靜道︰“多余的話,不用我說了吧?”

    謝玖和姚玨沒說話,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鳴鑼開道的聲音。

    姚玨挑眉正要罵什麼,謝玖突然拉住了她。

    謝玖盯著門外,好半天,慢慢道︰“別和瘋子計較,若家里問起來,便實話實說。”

    听到這話,楚瑜在人群中扭過頭來,轉頭看了過去。

    謝玖挺直了腰背,面色平靜。楚瑜朝她點了點頭,轉過頭去。

    謝玖微微一愣,卻是沒有明白楚瑜點這個頭是幾個意思。

    謝玖和姚玨站到楚瑜身後之後,一切準備好了,外面鳴鑼之聲漸近,大門緩緩打開。

    那朱紅大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外面的場景慢慢落入楚瑜眼中。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兩邊,一個少年身著孝服,頭上用白色的布帶將頭發高束,一條白色的布帶穿過額間,緊緊系在他頭上。

    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面色蒼白,眼下發青,面上消瘦見骨,神色平靜,周身圍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死氣。仿若一把出鞘寶劍,寒光凌厲,劍氣冷然。

    他手中捧著一座牌位,身後跟著七具棺木,一具單獨在前,其他六具一行兩具,排了長長的隊伍,自遠處而來。

    錢紙漫天紛飛,整條街沒有一人說話,安靜得仿若一座鬼城,只是那棺木所過之處,兩側百姓會逐漸跪下來,而後發出嚶泣之聲。

    那哭聲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後面的人有樣學樣。

    于是楚瑜便見,那長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聲自遠處傳來,響徹全城。

    楚瑜在袖下捏緊了手,讓自己保持平靜莊重,不失半分威嚴。

    她听著那哭聲,驟然覺得,一切並不似她想象中如此糟糕。

    衛家的犧牲,朝廷不記,官員不記,貴族不記,天子不記,可有這江山百姓,他們總在銘記。

    楚瑜覺得眼眶發酸,她目光全落在衛韞身上,看那少年抬著牌位,自遠處朝著她慢慢看了過來。

    那目光似是跨過萬水千山,然後在看到她那一瞬間,那少年面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他走到她身前,單膝跪下,低下頭顱,朗聲開口︰  “衛家衛韞,攜父兄歸來!”

    音落瞬間,棺木轟然落地,楚瑜目光落到那七具棺木之上,她顫抖著唇,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卻在衛韞單膝跪下那瞬間,驟然想起。

    當初去時,也是這個少年來通知他,亦如今日,單膝跪在她面前,同她說——

    少將軍奉命出征,命末將將此玉交于少夫人,吩咐夫人,會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楚瑜走下台階,抬手覆在那棺木之上,慢慢閉上了眼楮。

    她閉著眼楮,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面,衛秋的面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面臨什麼,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麼,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面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听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听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里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麼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面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麼,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于白帝谷,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听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于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麼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污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只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里,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听到這話,柳雪陽面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麼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麼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麼打點,拿什麼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里嗎?!”

    听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听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麼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听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麼,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面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御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于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麼。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于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涌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听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麼吧,我都听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听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里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面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只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拼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污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听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麼程度,只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麼,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面,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于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里。”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里做什麼?”

    “我在這里,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尸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尸,我收尸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畢竟楚瑜自幼跟他習武長大,和一般的姑娘家有些不同,從來沒這麼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

    她喜歡顧楚生,就什麼好的都給著他。顧家因為謀反的秦王說話獲罪,所有人躲都躲不及,她就能在自己即將出嫁前給顧楚生送錢送信,還要跟著他私奔到邊境。

    這個膽子,是大得沒邊了。

    不過好在這件事被她貼身丫鬟告訴了楚建昌,在楚瑜準備逃跑的前一刻將她攔了下來,才沒讓她犯成大錯。

    想到這里,楚建昌又板起臉來,冷著聲道︰“想清楚沒?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去跪著。”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問的是什麼事兒。

    她捋了捋記憶,現在應該是在她十五歲。

    十五歲的九月,她由皇上賜婚,嫁給鎮國侯府世子衛。婚事定了下來,三媒六娉,眼看著就要成親了。結果也是這時候,謀反了半年的秦王終于被擒入獄,而顧楚生的父親曾今受恩于秦王妃,便為秦王家眷說了幾句好話,引得聖怒。顧楚生的父親被砍頭,而剛剛步入朝堂的顧楚生也受到牽連,被貶至邊境,從翰林學士變成了一個九品縣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錦來同她哭訴,不願陪著顧楚生去邊境受苦,于是姐妹兩一合計,讓楚瑜先跟著顧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沒辦法,只能讓楚錦頂上,嫁到鎮國侯府去。

    楚錦也是嫡女,只是不是嫡長女,與一貫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著謝韻自由學詩作賦,加上容貌飃麗,是華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選,將楚錦嫁過去,以衛家和楚家的關系,衛家大概也不會說什麼。

    兩人算計得好,于是讓小廝先給顧楚生報了信,讓顧楚生離開那天在城門外等著。眼見著就要到時間了,結果爬牆的時候被楚建昌逮了個正著。

    當年她被抓了之後,跪了一晚上,是楚錦說動了謝韻將她帶回了房間,然後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機會,快馬加鞭一路追上已經走了的顧楚生。

    而這一次,楚瑜是絕不會再跑了,于是她果斷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著嫁給衛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麼突然就轉變了心思,琢磨著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兒向來是個直腸子,騙誰都不騙自家人,想了想,看著楚瑜明亮的眼和蒼白的臉色,楚建昌也覺得心疼,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先去休息吧。後日你就要成親了,別再動什麼歪腦筋。反正那顧楚生也已經走了,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楚瑜點了點頭,旁邊楚錦過來攙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顫,下意識想收回手,卻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沒有動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頭,以為她是難過,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衛世子比顧楚生強,你見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處之後才有的,你別抗拒,爹不會害你。”

    “我知道。”

    楚瑜點頭,這一次真心實意。

    衛世子衛,以及整個衛家,那都是保家衛國的錚錚男兒,哪里是玩弄權術的顧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衛培養一下感情,但估計是沒機會的。

    楚瑜想到衛家的命運,倒有了那麼幾分惋惜。

    見楚瑜沒什麼精神,楚建昌擺了擺手,讓謝韻和楚錦扶著她回去了。

    謝韻一路都在說著些勸阻的話,大概就是讓她死了對顧楚生的心思,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好些。楚瑜沒說話,就靜靜听著。

    這位母親雖然後來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錦一些,但是卻也是真心對她的。

    只是手心手背的肉,總有些厚,總有些薄。

    她沉默著,由楚錦扶著她到了臥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後,她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這一日發生事情太多,她要蓄養精力,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路怎麼走。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路,只要追隨者顧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驟然有了嶄新的選擇,她竟然有那麼些不知所措。

    合眼沒有片刻,她便听見了楚錦的聲音。

    楚錦端著藥走進來,屏退了下人,隨後來到了楚瑜面前。她放下藥碗,坐到床邊,溫和道︰“姐姐。”

    楚錦慢慢睜開眼,看見楚瑜的擔憂的神色︰“姐姐,你還好嗎?”

    那樣神色不似作偽,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許十五歲的楚錦,對于她這個姐姐,還是有著那麼幾分溫情的。

    見楚瑜不答話,楚錦靠近了她,小聲道︰“姐姐,顧大哥讓人帶了話來,說他等著您。”

    听到這話,楚瑜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看著楚錦。

    顧楚生等著她?

    不可能。

    當年的顧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書信後,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馬加鞭離開了華京,又怎麼會等她?

    是哪里出了差錯?

    她盯著楚錦,思索了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顧楚生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而楚錦希望她離開,好騰出鎮國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給她,所以她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楚瑜希望,讓楚瑜趕緊離開。

    上輩子她沒這樣說,是因為上輩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錦給她希望,就選擇頭也不回的離開。

    可這輩子她卻明確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衛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這個妹妹,果然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邊的笑意,板起臉來,皺著眉頭道︰“這樣的話,你莫要同我再說了。”

    “姐姐?”楚錦有些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與鎮國侯府乃聖上御賜的婚,我若逃婚,哪怕衛家看在楚家面子上不說,聖上不說,但這畢竟是欺君枉法,而衛家心中也會積怨。”

    後來楚家的敗落,與此不無關系。

    衛家雖然在不久後滿門青年戰死沙場,卻留下了一個殺神衛韞。

    那少年十四歲就縱橫沙場,十六歲滅北狄為父兄報仇。

    後來的朝廷,幾乎就是文顧武衛的天下,衛韞這個人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當年對他好的人,他都涌泉相報,而對他壞的人,他也不會放過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讓楚錦嫁給衛、楚錦落井下石離開衛家,走時還與衛老太君起了齷齪,氣得老人家大病一場,這些事兒衛韞都一一記著,在平步青雲後,都報復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顧楚生對楚家還照拂一二,楚建昌又豈能安安穩穩告老還鄉?

    想起衛韞的手段,楚錦忍不住有些膽寒。她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錦,滿眼憂慮道︰“妹妹,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于不顧。”

    楚錦被楚瑜說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強笑著道︰“姐姐說得是。阿錦只是想想,這是賠上姐姐一輩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換家族,阿錦覺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錦覺著,再好不過。”

    去衛家受苦?

    誰不知道現在的衛家正得聖寵,如日中天,衛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門,家教雅正,家中子弟個個生得芝蘭玉樹,那衛世子就算不是最優秀的一個,也絕對不會讓楚錦吃虧。

    算起來這門親事,還是楚家高攀。

    楚錦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想到衛家後來的犧牲,听到楚錦這樣的話,楚瑜心里有些不適,神色嚴正道︰“衛家滿門忠烈,為國拋頭顱灑熱血,能嫁給衛世子,是我的福氣,只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再讓我听到,別怪我翻臉!”

    楚錦被楚瑜說得啞口無言,看著面前人一臉正直的模樣,楚錦簡直想提醒她,昨晚她還在和她謀劃著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這位姐姐武力值強悍,心思簡單,認定的就不會回頭,若多做爭執,動起手來怕是她要吃虧。

    于是楚錦艱難笑了笑道︰“姐姐能想開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經累了,藥放在這里,阿錦先告退吧。”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楮,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里,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面看,一面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

    听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楮。

    外人都以為面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面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里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只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里,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面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楮,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麼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于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于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等到晚上,楚瑜就偷了賬本,再溜進倉庫,一樣一樣清點對賬。白天她就跟著梁氏,隨時盯著她。

    梁氏被她盯得心慌,倒的確沒做什麼小動作。

    衛府家大業大,楚瑜查賬查得慢,她倒也不著急,就一面查一面記出錯的地方,閑著沒事,就和衛韞寫寫信。

    衛韞年紀小,在前線擔任的職務清閑,幾乎就是給衛跑跑腿。于是每天很多時間,回信又快話又多。

    衛偶爾也會給她書信,但他似乎是個極其羞澀的人,也說不出什麼來,無非是天冷加衣,勿食寒涼,早起早睡,飲食規律。

    衛寫了這句話,衛韞就在後面增加注釋。

    天冷加衣——嫂子可以多買點漂亮衣服,想穿什麼穿什麼,全部記在大哥賬上,不要怕花錢。

    勿食寒涼——嫂子別吃太冷的,大夫說容易肚子疼,大哥已經買了白城所有好吃的小吃,回來就帶給你。

    早起早睡——嫂子要好好睡覺,睡不著找衛夏要安魂香,大哥想你想得睡不著,怕你也太想他了。

    飲食規律——算了,嫂子我編不出來了,你知道大哥很想你就對了。

    楚瑜︰“……”

    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話癆小叔子了,看邊境來的信,她只覺得好笑,多看幾日,就成了習慣。只要看見衛秋拿著信進來,她就忍不住先笑了。

    楚瑜查賬的時候,楚家也派人到了昆陽,找到了顧楚生。

    顧楚生剛在昆陽安定下來,整理著昆陽的人手。

    這地方他上輩子來過,倒也得心應手,只是事情實在太多,哪怕熟悉也很難一下做完。

    等楚家派人過來的時候,他從案牘中抬頭,好久後才反應過來。

    他第一個想法便是——楚瑜來了!

    按照原來的時間,楚瑜應該是在半路就追上他,可他哪怕刻意延緩了速度,都沒見楚瑜追過來。他心里焦急,面上卻是不顯,他向來是個能等待的,他知道楚瑜一定回來。

    如果楚瑜不來……他如今也做不了什麼。

    他回來得太晚,回來得時候,父親已死,自己也馬上就要啟程離開華京,根本來不及部署什麼,他想娶楚瑜,也只能靠楚瑜對他那滿腔深情。

    也就是這時候,他不得不去面對,當年的楚瑜對他,的確是下嫁。

    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一個一無所有的文弱書生。

    一開始的時候,不是沒感動。

    至少娶她的時候,是真心實意,想要回報這份感情。

    可是當所有人都說她對他多好,說他多配不上她的時候,傲氣和憤怒就蒙蔽了他的眼楮。當他平步青雲,面對這個曾經施恩于她的女人,他怎麼看都覺得礙眼。她仿佛是他人生最狼狽時刻的印記,時刻提醒著他顧楚生,也曾經是個狼狽少年。

    等她死了,等他經歷歲月,看過榮華富貴,走過世事繁華,經歷過背叛,經歷過絕望,他才驟然發現,只有年少時那道光,最純粹,也最明亮。

    他想起當年的楚瑜,心里有些顫抖,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同侍從道︰“讓楚家人稍等,我換件衣服就來。”

    說著,他便去了廂房,特意換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束上玉冠,在鏡子面前確認了儀態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去了大堂。

    他拼命思索著楚瑜是怎麼來的,楚瑜和衛家的婚事如何處理,楚瑜……

    他想了許多,到了大堂,只見到一位楚家侍從時,他不由得愣了愣。

    對方上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顧大人。”

    顧楚生點點頭,將心里的疑慮壓在了心底,回了個禮道︰“山叔,許久不見。”

    楚山是楚家的家臣,顧楚生也知道他在楚家頗受看重,哪怕他品級並不高,他還是對楚山頗為恭敬。

    顧楚生說著話,迎了楚山坐到位置上,隨後道︰“不知山叔今日前來,可是楚叔叔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大事,”楚山爽朗笑道︰“將軍此次就是吩咐了兩件事,第一件是他知道顧大人如今的處境,讓我帶了些東西過來。”

    楚山說著,帶了一個匣子上來。

    顧楚生雙手接過匣子,打開之後,里面放滿了金元寶和幾封書信。

    “昆陽有幾位將領,與將軍還算熟悉,這里面是將軍親筆書信,顧大人可拿去拜見,出門在外,多有人照拂一二,總是好的。”

    楚山只字未提里面的黃金,是顧及了顧楚生的面子,如果顧楚生真是個少年,或許還醒悟不過來這番好意,他素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全然體會不了別人不著痕跡的善。

    然而他如今也經過了這麼多年打磨,知曉了楚山的體貼,他如今的確缺錢,也並不推辭,深吸了一口氣道︰“謝謝楚叔叔了,也謝過山叔。”

    他說得真誠,楚山笑容也更深了幾分,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這第二件事,是您與我家小姐婚約之事的。”

    听到這話,顧楚生心里提了起來。

    他猜想著,楚山來說這事,大概是和楚瑜有關的。楚瑜這次沒有追著他過來,中間或許有了什麼變數,然而她向來是個執著的人,她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

    如今楚山過來,還提及婚約,莫非是楚瑜說動了楚建昌,讓她正當光明嫁過來?

    他將匣子放在桌上,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抬頭看向楚山︰“婚約之事,楚叔叔是如何打算?”

    “你不用緊張,”看見顧楚生的樣子,楚山猜想他是以為楚家來解約的,趕忙道︰“楚家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將軍就是讓我來問問,如今大小姐已經出嫁,二小姐的年齡也到了,您打算何時來提親?”

    听到這話,顧楚生腦子里“嗡”的一下,整個人都懵了。

    他呆呆看著楚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什麼?

    大小姐出嫁了?

    什麼大小姐出嫁了?楚家的大小姐除了楚瑜,還有誰?

    總不能是楚瑜。

    她要嫁給他的,她上輩子跋涉千里都過來了,這輩子怎麼可能嫁給別人呢?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什麼,楚山看他的模樣,笑著道︰“顧大人是不是歡喜得呆了?”

    听到這話,顧楚生終于慢慢回過神來,他覺得喉間干澀,卻還是撐著笑容,艱難道︰“您說的大小姐,可是阿瑜?”

    “那是自然,”楚山喝了口茶,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大小姐嫁了衛府,前陣子回門來,看上去過得很好,衛家門風雅正,小姐這輩子應當不用擔心了。”

    “話,也不是這樣說。”顧楚生在衣袖下捏緊了拳頭,楚山有些詫異抬頭,看他垂下眼眸,用平靜得讓人感覺到寒冷的語調,慢慢道︰“一輩子這樣長,總不能依靠在別人身上。”

    更不該是衛家那個短命的衛身上。

    想到衛的名字,顧楚生就覺得仿佛是利刃扎進了心里一樣。

    當年楚瑜就是要嫁給衛的,有多少年,他的名字始終被和衛放在一起,多少人可惜過,若衛還活著,楚瑜嫁給他就好了。

    那時候他一听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憤怒,在所有人眼里,他比不上衛,或許在楚瑜心里,他也比不上衛。

    只是衛死了,只是她沒有退路。

    他曾經慶幸衛死了,曾經厭惡衛死了,上輩子如此,這輩子再听到這個名字,他驟然發現,比起上輩子,這輩子,他對衛厭惡更深了一些。

    楚瑜嫁給了他。

    這輩子,楚瑜嫁給了他!

    他抬頭盯著楚山,他想問他們到底對楚瑜做了什麼。

    這樣的目光太過失禮,旁邊侍從都忍不住叫了他︰“公子。”

    楚山皺起眉頭,他感覺到有些不安,于是他直接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顧楚生被楚山的話點醒,如今楚瑜嫁給衛已經是定局,他不能再得罪楚家。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匣子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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