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冰寒,海水潮涌。
柳島周圍早早就擠滿了人群,各色各樣的服裝,什麼境界的都有,都對著這一場問劍翹首以待。
柳島雖然叫做島,但只能算是一座小島,柳島上多是懸崖峭壁,怪石嶙峋,長不出樹木,鳥獸也很難存活。
怪異的地形讓柳島成了座死島,連附近航行的船只也沒有將它作為供給地的打算。
更無人居住,周圍荒無人煙,這也是兩位大真人用來問劍的場所原因。
在柳島的中央,最高的一塊怪石上,囚牛大真人已經坐在上面。
他的腰間別著劍,一手拿著葫蘆,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天上的月亮。
身上穿著的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干干淨淨,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一改之前的落魄形象。
早在兩天前,囚牛真人就已經到了柳島,一直保持著這一副坐姿,不是觀島就是看海,如今還賞起月來。
在眾人的眼里,這位囚牛真人似乎太過松懈了些,是因為已經勝利在望,還是其他原因,沒有人說的出來。
“今夜的月光皎潔,于我有益!”
坐在柳島怪石上的囚牛真人突然開口說道,聲音雖然不大,可周圍都是有著修為的修士,幾乎都能听到他的話。
囚牛真人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懷疑是這位真人待的太久了,以至于有著精神不對自說自話。
而是在每個人的心里,都不約而同的響起兩個字。
“來了!”
太平真人來了。
果不其然,月色之下出現一縷驚鴻,下一刻太平真人出現在了囚牛真人的對面。
那是周圍第二高的石頭,但哪怕太平真人站著,也就剛剛和坐著的囚牛真人平視。
太平真人一身素色的道袍,身材並不算高大,道袍穿在身上,被海風一吹,還有些單薄。
一副三十來歲的模樣,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有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他的腰間同樣掛著一把劍,那把劍沒有劍鞘,因為世間沒有什麼能夠裝的住驚鴻。
那把劍便是此間的兩把仙劍之一的驚鴻。
“那更好,這樣才配的上我把劍也給帶過來了。”
那是驚鴻,是仙劍,是世間僅有的兩把之一。
和普通的劍有雲泥之別,有很多人都說,太平真人能夠鎮壓道庭三千年,一半以上的功勞都在仙劍驚鴻。
甚至太平真人能夠輕易斬殺其他大真人,也是因為有仙劍驚鴻的緣故。
“還沒到時間!”
囚牛真人笑了一下,喝下一口葫蘆里的酒,緩緩說道。
他說的還沒有到時間,是還沒有到七月初七,也不是還沒有到七月初七。
“那便等一等好了。”
太平真人沒有多問還沒到時間的原因,只能站在囚牛真人的對面,表現的很有耐心。
大道觀的船也在這個時候到了,他們並不是從海上來,而是從天上來。
在目前的道庭,只有大道觀才有這個資格和待遇,其他的八家大觀也沒有做到這種地步。
外圍,曹風和李秀琴也慢慢趕到了柳島附近,因為扶搖觀的招牌,很快有人給他們讓路。
路上曹風還遇到了一波刺殺,靠著李秀琴的保護,和李秀琴幫曹風找回來的大半寶貝,有驚無險的解決了這一波刺殺。
“過段時間我打算離開道庭了。”
海風吹過,太平真人的聲音也緩緩響起,沒有人問他,這是他主動提起的事情。
“那你怎麼不早點走?”
囚牛真人直接問道,沒有半點的開玩笑的味道。
因為他是真的希望太平真人能夠早點走。
一旦太平真人走了,他的很多規矩都會變,有些事情就有了周旋的地步。
何況,只要他走了,就算沒有辦法周旋,囚牛真人也能在沒有太平真人的道庭手中,護住他想要護下的東西。
目前的道庭,可以說全靠太平真人撐著也不為過。
無為觀落魄多年,毫無起象,反而人越來越少,堂堂大觀最後只有兩個人在道庭。
還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
天真以爛,扶搖觀曹風被他下了手段,清幽和玄都兩人受傷,玄都還不管事,為了妻女大多數時候出工不出力,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至于真武觀,真拿他沒什麼辦法。
大道觀沒了太平真人,太安壽命只有十幾年,只要他躲著那個家伙不會和他拼命,只會想著怎麼護持大道觀。
白骨觀主自身問題還沒解決,白骨觀又是一個爛攤子,深陷泥潭的白骨觀主根本沒有精力對付他。
只剩下一個龍虎觀,龍虎觀最想要的是一條龍,一條活著的真龍,好坐實他們龍虎觀的名稱,又怎麼會為難他。
所以,他有些困惑,既然早就想要離開道庭,為何不早點離開,他們一家也不至于被逼到這個地步。
“我走了,這道庭誰來看顧?”
太平真人抬起頭,看了一眼月色,這一眼是三千多年。
這一句話也沒有半點的自夸,更沒有半點的自傲,反而還帶著點疲倦。
是的,疲倦。
他守著這道庭已經三千年,任誰被某一地困住,都會覺得疲倦,何況是三千多年。
他並不想做那大道觀的觀主,也不想成為什麼道庭的總領。
可這道庭表面繁華,內里已經開始潰爛,只靠著太平真人一己之力,才維持住了那份繁華。
否則,九大觀里,為何會有三家已經在落魄的邊緣?
這何嘗不是一份印證。
“夫君……”
李秀琴輕輕抓住曹風的胳膊,就和道庭所有人都知道道庭總領是太平真人一般,道庭所有人都知道曹風想要成為道庭總領。
如今太平真人離開在即,他卻還只有三境的修為,說不定哪天被人暗殺了也說不定,當什麼道庭總領。
“曹風啊,他不是很想當道庭總領嗎?”
“他的心性和修為差了點。”太平真人搖搖頭,眼神之中毫無波瀾。
“不就是因為三次沒有當上道庭總領有了魔障而已?當了這道庭總領,他的魔障自除,修為還會更上一步。”
囚牛真人再喝一口葫蘆的酒,他自己都覺得好像是在喝醉了說醉話一般。
或許只是為了隨便找個人搪塞太平,讓他好早點走人。
“他自己走出來,這道庭總領還可一坐,可我等了他這麼多年,沒看到希望。”
眼眸微垂,誰都羨慕太平真人當了這麼多年的道庭總領,可誰又知道他多想找個人替代他。
“那……玄都總行吧?雷法已經到了道庭無人可及的地步,還比曹風有責任感,畢竟這道庭里可有他的家……”
說完之後,囚牛真人冷笑一聲,笑聲里說不出來是嘲諷,還是羨慕,只有眼光有些閃爍。
“資質天賦和心性都是上乘,可玄清一日不破九境,他的志向就一日不在此!”
太平真人搖搖頭,否認了這個答案。
並不是他不想玄都大真人成為道庭總領,而是那個人只知道守著自家妻子,玄都觀主的心性,成在李秋水,也敗在李秋水。
李秋水的資質差了點,心性也差了點,此生注定難破九境。
據說玄都觀已經開始在各地尋找延壽的東西,準備給李秋水延壽了。
可一個真人再怎麼延壽,也活不過一位大真人。
而玄都大真人破九境之時,便以雷法發誓,此生不能和李秋水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後共葬一墓。
破九境的大誓,是不能違背的諾言!
所以才有了玄都觀主成也李秋水,敗也李秋水。
“龍虎觀主太年輕,你肯定等不及了。”
“我們觀主又太老了,擔不起道庭的重任。”
“白骨連自家道觀都處理不好,怎麼處理這道庭?”
囚牛真人砸吧砸吧嘴里的酒水,然後默默說道,說完之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獨自搖頭。
“這道庭還真難啊,你要來一杯嗎?”
“敬你為道庭吃了這麼多的苦。”
囚牛真人舉起手里的酒壺,對著太平真人示意道。
“好!”
太平真人點點頭,出乎囚牛真人的意料,太平真人可是好多年不曾喝酒了。
隨後他又像想明白了什麼一般,冷著臉說道,“不給你喝!”
酒葫蘆被囚牛真人收了起來,好像在眾人面前耍了一下太平真人。
“真人想喝酒,我敬真人一杯,就敬真人此去一路順風,再無後顧之憂!”
人群里面,周若燦站到船頭,倒了兩杯酒,拿起酒杯,對著太平真人示意,一口喝下。
他沒有敬太平真人為了道庭辛苦,也沒有說太平真人的所作所為。
听上去只是平常的祝福,卻是正好應了太平真人的念想。
“謝過小友!”
太平真人將驚鴻劍柄上掛的一塊小小的劍玉取下,取了酒杯,劍玉放在酒杯的位置。
“師弟,我也敬你一杯!”
“敬太平真人……”
太平真人拿過酒杯,太安大真人滿頭白發的出現在船頭,朝著太平真人示意。
太安大真人旁邊的靈晴也拿出酒杯,朝著太平真人示意。
隨後,周圍的人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在周若燦之前敬太平真人一杯。
不說能不能得到太平真人的賞識,被賞賜一塊劍玉,只是和太平真人喝過酒這一件事說出去,都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羨慕。
“敬太平真人……”
于是乎,周圍紛紛響起一道輕呵,有酒的取酒,沒酒的便拿玉液,甘露等向著太平真人敬酒。
“謝過諸位道友……”
太平真人微微回禮,將酒一口喝下。
酒杯在太平真人手中消散,只有對面的囚牛真人一臉的不樂意,手里的酒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夫君,為何囚牛真人不肯給一杯酒給太平真人?我看他也不是小氣的人。”
李秀琴依偎在曹風的懷里,對著曹風輕聲詢問,兩人剛剛也喝了一杯酒。
李秀琴雖然是八境大妖,但她被扶搖觀安置在別院之後就深居簡出,而來扶搖觀之前,更只是山野旮旯里不出名的妖而已。
“上一次太平當眾喝酒,是殺了八條真龍之後,以酒慰死去的家人和生靈。”
“囚牛肯定不想給酒給太平,不管是他,還是他的那位都不想被太平祭奠。”
曹風搖搖頭,並不覺得囚牛真人做的事情有何不妥。
“那您覺得,這位是真的想走還是……”
李秀琴靠近到曹風的面前,兩人耳鬢磨腮。
“嗯,大概是要走了的……”
回答的時候,曹風聲音越來越低,並不是怕被太平真人和其他人听到,而是別人嫌棄不想要的東西,是他追求了一輩子求而不得的東西。
這一對比起來,就會顯得讓人很有擊敗感,哪怕是現在的曹風也不例外。
“那……”
後面的話李秀琴沒有說出來,因為怕傷了曹風的心。
不止是李秀琴,曹風也看出來了,太平真人和囚牛真人說了一大圈,唯獨沒有說到兩個人。
一個是囚牛真人本人,另外一個是無為觀觀主許難安。
這兩個人,一個是下任道庭總領,另外一個或許就是下下任道庭總領。
而他曹風,似乎離道庭總領的位置越來越遠。
失落?
不止是失落,還是失敗感。
可曹風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一天……
哪怕一天也行……
不等曹風多想,細雨綿綿下起。
天上的月亮依舊皎潔,空中卻有綿綿細雨不斷落下,四面八方有雲涌來,卻只是籠罩在皎潔的月光周圍,絲毫不敢將月光遮蓋。
“囚牛,你可想做道庭總領?”
不等眾人反應,太平真人的話如同一道炸雷,在人群中炸響。
有人懷疑自己的耳朵听錯了,有人則是點點頭的看向囚牛真人。
當太平真人對著囚牛真人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似乎就有了答案。
“時間到了!”
囚牛真人沒有回答,而是將葫蘆掛到腰上,最後看了一眼月光,皎潔如雪。
七月初七,到了!
他等的龍,也到了!
“如果不是那突然出來的一道劍氣將她攔住,也不必等到現在。”
囚牛真人緩緩開口,“三千年前,你斬了世間八條真龍,唯獨留下這一條,我很感謝你。”
“但每百年的七月初七,我才能在無盡海和她相遇一次,這件事是你做的不對。”
“更不對的是,我們一家三口,至今為止都未曾聚在一起過,沒一起吃過一頓飯,更沒有一起出去游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