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鄧晨笑眯眯,“工期還有二十七,加班吧,少年。”
鄧晨徑自離去,丟下一句︰“話真多!”
後山老松林,百年古松排排站,像一群穿綠袍的老學究。鐵匠、木匠、繡娘舉著火把圍成半圈,斧頭寒光閃閃。
白樟舉斧卻遲遲不落——他腦子里回蕩著昨晚的夢︰
夢里,古松化青衫老者,捻須微笑︰“砍我可,但得給個編制。”
老者長袖一揮,霧鏡里顯出一段未來——白樟披紅袍迎親,松枝編成的華蓋高懸,松針化作萬點星燈。
“吾若成木部侍郎,保你姻緣順遂。”
夢尾,老者補一句︰“要是砍了不給編,詛咒你娶媳婦當天變寡婦。”
白樟喉結滾動,斧頭停在半空。
鐵匠鋪老大老魯是個急性子︰“小寨主,砍啊!雷神沒腿怎麼走路?”
繡坊娘子柳阿姑卻翻白眼︰“百年松砍了,山神怪罪,你娶山神閨女去?”
雙方劍拔弩張,雨點砸在斧刃上,濺起火星子。
鄧晨蹲到松根旁,手指輕敲樹皮,像在面試︰“樹齡幾何?”
松枝無風自動,沙沙作響,似在回答。
鄧晨回頭,朝白山拱手︰“老寨主,樹精要編制,您給不給?”
白山眯眼︰“木部侍郎,從九品,俸祿三斗松脂,干不干?”
松枝再次沙沙,這次帶了點雀躍。
砍樹,但儀式感要拉滿。
于是,史上最離譜的“砍伐儀式”誕生︰
• 白樟焚香三炷,高聲朗讀《木部入職承諾書》;
• 繡娘給古松披上紅綢——“離職袍”;
• 鐵匠舉斧,斧刃卻包著繡了金線的錦套——“免傷體面”。
斧落,聲如裂帛。百年老松緩緩傾倒,樹梢最後一片葉子打著旋落在白樟掌心,像一封蓋了公章的調令。
樹身一分為三︰
• 主干做雷神骨架;
• 枝椏雕成三十六雷將;
• 樹皮剝下,削成薄片,刻成一整套“木部令牌”。
最神奇的是樹心——天然一道閃電紋,鄧晨拿朱砂一描,竟與羊皮卷上的“雷符”嚴絲合縫。
白山看著神像,捋著胡須贊道︰
“骨架要結實,雷神胳膊要能抬到九十度,不然八月十五舉不動雷錘!”
他心里算盤 啪︰工期只剩二十四天,鐵胚、木胚、雲衣、彩繪、機關……一步慢,步步慢。
白芷撫摸著雷公的眉毛輕嘆︰
“雷公睫毛要翹,唇色要絳,腰帶要配我嫁衣的同色系!”
她舉著松脂火把,在雷神臉旁比劃,火光映得她杏眼發亮——她想的根本不是工期,是“我的婚禮上,雷神得是最靚的伴郎”。
鄧晨卻幾乎被雷到了︰
“我勒個去,樹心符紋與羊皮雷章吻合度達98,若再嵌銅絲,可導雷火,八月十五天門開合時,能自動點火放光。”
他眼里沒有神像,只有一台即將啟動的大型特效裝置。
白樟手指摩挲那枚“木部侍郎”令牌,心里卻是夢里那場紅袍迎親——他關心的不是雷公能不能眨眼,是他自己能不能抱得美人歸。
當夜,暴雨停歇,老樟樹空出的樹坑里積了一汪水,水面映出半輪殘月。
白樟蹲在水邊,把令牌輕輕按進泥里,像種下一顆種子。
身後,雷神骨架已立,松脂火把的光從木縫里透出,像一顆巨大的、跳動的心髒。
白山遠遠望著,低聲罵了句︰“小兔崽子們,真會折騰。”
但罵聲里,第一次帶了笑。
卯牌時分,白家寨的晨霧還沒被太陽烤化,迎親隊的嗩吶已在寨門口憋得滿臉通紅。嗩吶手是老姜頭,一口氣卡在“百鳥朝鳳”的第三小節,死活吹不下去——新娘子不見了。
紅綢大花轎停在老槐樹下,轎頂一只喜鵲剛落下就被喜炮嚇得又飛走。轎簾半掀,里頭空無一人,只剩一只繡鞋端端正正擺在座墊上,鞋頭繡著金線雷火紋,像在對所有人眨眼︰來抓我呀。
“人呢?”白山老爺子一聲吼,胡子炸成蒲公英,手里攥著的大紅牽巾抖得像風中的破旗。
寨丁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新娘子跑了”,只能把目光投向遠處那具剛立起來的雷神骨架——松木為骨,鐵箍為筋,丈二身高,此刻正披著半幅沒繡完的嫁衣,像一位誤入喜堂的莽漢。
骨架內部,白芷正撅著屁股,左手端松脂燈,右手捏狼毫筆,筆尖蘸著煙墨和朱砂的混合物,一筆一劃給雷神畫眼線。
她額前碎發被汗水粘在皮膚上,鼻尖沾了一點朱紅,像只偷吃胭脂的小狐狸。听見外頭人喊馬嘶,她連頭都沒抬,只小聲嘀咕︰“別吵,最後一筆,眼尾要上挑,顯得凶一點。”
雷神空洞的眼窩里,她畫出的那道眼線細長而上翹,像一把小鉤子,隨時準備勾魂攝魄。
白山循聲而來,一把掀開骨架外披的嫁衣,露出里頭燈火通明的“密室”。老爺子氣得胡子打顫︰“丫頭!吉時到了,你躲在這里做什麼?”
白芷把筆往耳後一別,理直氣壯︰“我要保證他明天能眨眼!不然拜堂的時候,雷公瞪著一對死魚眼,多丟您老人家的臉?”
白山一口氣噎在喉嚨,差點把胡子吹斷︰“你管他眨不眨眼?他要是真眨了,那才叫嚇人!”
新娘子不肯走,迎親隊只好原地待命。白山一跺腳,把全寨能動彈的都薅來加班。
鐵匠鋪熄火,繡娘停針,連廚房燒火的阿嬤都被拉來遞工具。燈籠排成一條火龍,把後山照得白晝一般。
任務︰給雷神安機關眼皮,子時前完工,天亮前拜堂。
方案是鄧晨臨時畫的草圖︰
• 兩根牛筋做眼瞼彈簧,
• 一顆銅球當配重,
• 一根頭發絲細的銀線連到雷神右手——拜堂時新人一叩首,雷神同步“刷”地睜眼。
听起來簡單,實操堪比給大象戴美瞳。
鐵匠老魯把銅球焊歪了,眼皮一合就卡住,急得滿頭大汗。白芷蹲在骨架頭頂,拿銼刀一點點修,銼刀每刮一下,銅屑濺到她臉上,像下了一場金色流星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