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雖然蓬頭垢面,可蹲坐的姿勢卻像在學堂听講——腰板挺得筆直,破碗擺得端端正正。
\"這位...\"吳漢蹲下身,差點被撲面而來的酸臭味燻個跟頭,\"讀過書?\"
趙二抬頭,亂發間露出一雙清亮的眼楮︰\"略通經史。\"
吳漢來了興致。正好最近河北冒出個王郎自稱漢室後裔,他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了個\"劉\"字︰\"听說過劉秀和劉子輿嗎?依你看,這二位誰有帝王之相?\"
旁邊的乞丐們哄笑著散開——又來一個瘋的!
趙二卻盯著那個字看了半晌,突然道︰\"劉秀在昆陽之戰...\"話匣子一開竟收不住,從用兵說到治民,從待人講到理政,最後總結道︰\"...至于那劉子輿,不過是個算命的。\"
吳漢眼楮越瞪越大。這乞丐說起天下大勢,竟比郡里那些掾吏還透徹!
\"有意思!\"吳漢一拍大腿,\"跟我當師爺去!管飯!\"
趙二還沒反應過來,懷里就被塞了塊熱乎乎的炊餅。他低頭看看餅,又抬頭看看吳漢,突然\"哇\"地哭了出來——倒把吳漢嚇了一跳。
趙二在縣衙洗刷干淨,換上青色長袍,往堂下一站,活脫脫變了個人。只是那副耿直性子絲毫未改。
\"大人!\"趙二捧著竹簡追到茅房,\"這月賬目有問題!\"
吳漢提著褲子蹦出來︰\"啥?\"
\"廚子買十斤羊肉報了十二斤錢!\"趙二義憤填膺,\"此乃貪墨!\"
吳漢哭笑不得。自打這師爺上任,縣衙里連老鼠偷米都要記上一筆。主簿氣得直跳腳,廚子見他就躲,連看門的老黃狗都學會把啃剩的骨頭藏起來。
但怪的是,安樂縣的民風卻日漸清明。趙二把縣衙倉庫的陳年舊賬理得清清楚楚,連前任縣令貪墨的三十石粟米都追了回來。更絕的是他判案——兩個農夫爭一頭牛,他能搬出《周禮》講上半個時辰,最後倆人和解了不說,還合伙請他當私塾先生。
這日吳漢正在後堂研究地圖,趙二慌慌張張沖進來︰\"大人!嚴尤派人去邯鄲了!\"
吳漢心頭一跳。嚴尤是彭寵的心腹,這時候私通王郎...
\"你怎知道?\"
趙二從袖中掏出塊帛布︰\"廚娘在嚴功曹換洗的衣服里發現的!\"
吳漢展開一看,竟是漁陽布防圖!他猛地攥緊帛布︰\"好個吃里扒外的老狐狸!\"
當夜,吳漢帶著趙二摸黑出城。走到半路突然殺出十幾個蒙面人。刀光劍影中,趙二突然撲向吳漢︰\"大人小心!\"
\"噗\"的一聲,一支弩箭釘在他肩膀上。
吳漢紅了眼,拔刀連斬三人。正要結果最後一個刺客,趙二卻攔住他︰\"留活口!\"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布包——竟是嚴尤給王郎的密信副本!
原來這書呆子早留了一手。吳漢大笑︰\"好你個趙二!\"
趙二養傷期間,吳漢天天來探望。這日見他正趴在榻上抄寫什麼,湊近一看竟是《孫子兵法》注釋。
\"你還會這個?\"
趙二憨笑︰\"家父曾任軍司馬...\"
吳漢突然想起什麼︰\"你本名叫什麼來著?\"
\"趙正,字子方。\"
吳漢一拍腦門——十年前聞名南陽的\"神童趙正\"!據說七歲能誦《春秋》,十歲通曉兵法,後來突然銷聲匿跡...
\"你...你怎麼淪落至此?\"
趙二垂下眼楮︰\"十二歲那年,我當眾指出太守解經有誤...\"
吳漢啞然。看著眼前這個耿直到傻的書生,突然覺得撿到寶了。
窗外春光明媚,一只蝴蝶落在趙二的竹簡上。吳漢心想︰這世道,連蝴蝶都懂得落在真材實料的人身上。
上谷郡的議事廳內,青銅燈樹上的燭火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繪著邊塞地圖的屏風上交錯晃動。耿況端坐在主位,手指輕叩著案幾上的檄文,那\"篤篤\"的聲響像是催征的戰鼓。
\"諸位都說說吧。\"耿況的聲音不緊不慢,卻讓在座眾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寇恂霍然起身,腰間玉佩\"叮\"地撞在劍鞘上。他展開檄文的手指修長有力︰\"王郎此人,不過是個江湖術士!\"話音未落,角落里傳來一聲冷哼。
\"寇功曹此言差矣。\"長史令狐邁慢悠悠地捋著花白胡須,\"王郎如今坐擁十萬之眾,連邯鄲大族都爭相歸附...\"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這是今早剛到的密報,王郎已派大將張參率兵三萬進駐涿郡。\"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耿況注意到主簿嚴慶悄悄把屁股往令狐邁那邊挪了半尺,而年輕的騎都尉王霸則死死攥住了劍柄。
\"令狐長史此言差矣!\"寇恂突然提高聲調,驚得檐下棲鳥撲稜稜飛走。他大步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涿郡位置︰\"張參駐軍在此,分明是要斷我上谷與中原聯系!\"轉頭看向耿況時,眼中精光暴射︰\"明公,這是要甕中捉鱉啊!\"
令狐邁冷笑︰\"寇功曹未免危言聳听。我上谷...\"
\"報——!\"一名親兵急匆匆闖入,跪地時鎧甲嘩啦作響︰\"漁陽急報!彭太守已決定派蓋延、王梁率兩千精騎南下!\"
這消息像塊燒紅的鐵錠扔進冰水,議事廳頓時炸開了鍋。令狐邁臉色鐵青,嚴慶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地上,而王霸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
耿況輕輕抬手,滿堂喧嘩立刻靜止。他慢條斯理地展開另一卷帛書︰\"這是蓞兒昨日送來的家書。\"眾人不約而同地前傾身子,只見那帛書上除了家書內容,邊緣還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分明是軍情密報。
\"劉秀在信都...\"耿況突然頓住,目光如刀般掃過令狐邁,\"斬了王郎的心腹趙閎。\"他故意把帛書往令狐邁方向推了推,\"用的正是趙閎獻給王郎的那把金錯刀。\"
令狐邁的胡子劇烈抖動起來,嚴慶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寇恂趁機上前一步︰\"明公!漁陽既已出兵,我上谷豈能落于人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