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大爺是仁德隔壁縣人氏,那里是甦東坡第一任妻子的老家。也就是“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的女主角。
    所以,後世當地在開發旅游的時候,對外宣傳的口徑是“東坡初戀地。”人誰無年少,甦大胡子也需要愛情。
    此地生有大片竹林,竹編是當地特產。匠人能夠將竹篾切成頭發絲粗細,編出精妙的圖案。
    迷大爺就在東坡妻子老家的鄉當鄉長,所以,那地方挺富裕的,鄉府在八十年代就裝了電話。
    孫朝陽一打過去,恰好他在,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傳來︰“朝陽你怎麼知道我在,現在岷江河漲水了,我們全體干部都在值班,防災減災,這兩天都要睡在辦公室里。冉雲到了嗎,她怎麼樣?”
    話中帶著一絲擔憂。
    孫朝陽回答說︰“到了,今天下午到的,真快啊,你小姨子就是曹操。”
    迷大爺︰“怎麼說?”
    孫朝陽︰“說曹操曹操就到。”
    迷大爺︰“朝陽,家里人都急死了,我岳母不住抹眼淚,連帶著我也被愛人揍了一頓,你就別開玩笑了。”
    “看你沒出息的樣子,怕老婆怕成那樣,你還是巴蜀男兒嗎?”孫朝陽唾了他一口。
    迷大爺嘆息︰“朝陽,幾年前我什麼樣子你是知道的,混得那叫一個挫。現在好歹有點人樣子了,事業和家庭都有了,我很珍惜,凡事都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你跟老婆計較什麼呀,輸贏又怎麼樣?好了,不跟你廢話,我小姨子的事情你看……”
    孫朝陽說︰“安寧,咱們都是作家,冉雲的文章究竟如何,只需要看一行字心里就有數。你我弟兄,也不藏著掖著,小姨子的東西根本沒有發表的可能,更別說拿獎。我就算有心照顧,也是沒有辦法。”
    迷大爺的名字叫喬安寧,很女性化︰“確實,文學是多麼神聖的事物,不容褻瀆,我肯定不會為難你。”
    孫朝陽︰“感謝你的理解,安寧,你看這樣好不好。冉雲來了,我接待。她在京的吃住行全包,就當孩子來旅游一趟。玩上三五天,玩高興了,我買張車票禮送回家。當然,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外地,確實不方便,社會還不是很安定,還有壞人,安全上我會負責,你跟你岳父岳母說,就放十萬個心吧。”
    迷大爺又謝了幾聲︰“朝陽,冉雲心野,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弄回家。至于安全,我們倒不是很擔心,說句實話,她長得實在不好看,壞人也下不了手。”
    這話帶著嫌棄,也有點侮辱人了,孫朝陽不以為然,心道,二十出頭的少女,豆蔻年華,就算不好看能不好看到什麼程度,青春就是天然的化妝品,青春都是美的。
    但等孫朝陽第二日去單位,看到冉雲,頓時嚇了一跳,這姑娘確實夠青春的,都快爆發了。
    那皮膚好黑,那青春痘好多。
    南方人到北方剛開始的時候確實不適應這里的氣候,主要是空氣太干燥。孫朝陽記得自己初到北京,身上就癢得厲害,去醫院看醫生,說是得了干濕疹,吃了幾天維生素和撲爾敏才好。
    冉雲顯然也是受不了,臉都抓紅了,還有幾顆青春痘都破了,可謂形象全無。
    難怪昨天晚上她姐夫哥說壞人也下不了手。
    不過,冉雲的性格卻好,安靜地坐在那里,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听聲音很給人好感。不像四川的女子,三句話不對頭就給你敲燃火,然後拍案而起︰“老子要給你龜兒兩耳屎!”
    孫朝陽一副長輩的和藹模樣︰“冉雲,昨天晚上在旅館住得還好吧?我社接待客人都安排在那里住的,被褥干淨,澡堂子里還有熱水,老板和我也熟。”
    冉雲低眉順眼︰“挺好的,謝謝孫哥。”
    孫朝陽︰“你在生活上如果有問題,找老板說,問題不大。現在是五月,季節正好,你難得來一次北京,抓緊時間把長城故宮給玩了,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人年少的時候,就該到處走走看看,等以後成家立業了,也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你不出去走走,會以為身邊就是全世界。”
    冉雲終于抬頭,膽怯地看著孫朝陽,眼楮里都是亮光︰“果然是大作家,說話都那麼有哲理。不出去走走,會以為身邊就是全世界。”
    她咂摸著這句名人名言的滋味。
    孫朝陽︰“這句話是意大利著名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在《天堂電影院》里說的,很不錯的片兒,說的是意大利鄉下一個小男孩從小看電影,看著看著,眼界就被打開了。決心走出閉塞的小村莊,去首都,去另外一個大世界,最後獲得成功,成為現在最偉大的導演。”
    他愛極了這個片兒,一時間來了談興,比劃著把故事大概說了一遍。
    冉雲眼楮里的光更亮,說,多美啊,她下來一定找錄像帶看看。
    “我社就有一台錄像機,《天堂電影院》的帶子也有,你可以看看。”孫朝陽一想,不對︰“還是別看吧。”
    孫三石同志這個副職以前是負責業務的,周宗陽一來上任就把業務那一塊搶了過去。所以,現在的工作分工主要是行政、後勤什麼的。
    他去年從東京旅居回國後,一直積極運作調動的事情,但老高死活不肯放人,為了安撫得力干將,悲夫同志讓孫朝陽兼任工會主席。
    孫朝陽兼了工會主席後,和老高賭氣,一上任就開始花錢,買了進口彩電,買了錄像機,還弄了幾十盤文藝片錄像帶,美其名曰︰研究國際最新文藝動向。
    大伙兒午休的時候,通常會看上一盤《出水芙蓉》《北非諜影》《雨中情》《魂斷藍橋》等世界名片,不知道多快活,擁戴孫朝陽之情越發堅定。
    但播出《天堂電影院》的時候,還是讓大伙兒小小地吃了一驚,里面有裸露鏡頭。還好,當時沒有女同志,這才不至于弄得尷尬。
    從那天開始,大家很自覺地不放那盤錄像帶,都是知識分子,臉面還是要的,雖然一個個心癢難搔。
    實際上,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出,社會風氣越來越開放。孫朝陽記得九十年代央視播《天堂電影院》的時候,一刀未剪。
    後來電影院上映《坦坦尼克號》的時候,大銀幕上,杰克給羅絲畫畫的鏡頭更是縴毫畢現,教壞小孩子,當真是捷克斯洛伐克。
    如果讓冉雲看《天堂電影院》,叫迷大爺知道,還不得把自己打死,這事干不得。
    冉雲點頭︰“好的,孫哥,我知道了,我不看。”
    一副乖乖女模樣。
    孫朝陽︰“你還有什麼事情嗎,我能辦法的一定辦,你也知道我和你姐夫那是過命的交情,我們的友誼可是一起睡覺,一起打小偷,經過血與火淬煉的。”
    冉雲听孫朝陽說得幽默,掩嘴︰“我征文投稿的事情,孫哥你看……”
    孫朝陽色變,站起身將一把飯票菜票塞她手中︰“您就在我們單位伙食團解決吃飯問題吧,工地那邊還有事,得過去盯著,我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就要逃。
    冉雲︰“孫哥,我的稿子。”
    孫朝陽︰“你的責任編輯是王驍波,稿子的事情找他。”
    冉雲眼楮繼續大亮,宛若一百瓦燈泡︰“是《思維的樂趣》的作者,大作家王驍波嗎?”
    “是他,是他,就是他。”孫朝陽溜了。
    不管怎麼說,今天總算是見到了冉雲,讓王驍波盯緊了,不出事,也算是對迷大爺有個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