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電話的內容是和大林談入會的事情。
    按說,每年中協都要發展一兩百個會員,都是通過信函通知。但 大林這事孫朝陽很熱心,和萬萬說了兩次,還請了零食。萬萬同志看到孫三石的面子上特意打過來電話報喜。
    萬萬說,先恭喜大林被中協發展成為會員,問他願不願意參加。在得到肯定答復後,她接著說中協那邊已經發出信函,大林根據具體流程辦就是了。
    具體流程是先填表,填上姓名籍貫工作單位,在什麼什麼雜志或者什麼什麼出版社發表過什麼作品,所有作品都要寄一份給中協審核。
    另外,還要寄過去兩張兩寸免冠證件照,那邊好做證件。
    其中還有關鍵一點是要交會費,會費不多,也就十幾塊錢,需要大林去郵局按照上面的地址把錢匯入中協賬戶。
    萬萬特意叮囑,匯款後,要把回執寄給她。去年她就遇到過一件麻煩事,有個新入會的會員直接在平信里夾現金,搞得入不了賬,非常麻煩。
    這筆會費只管三年,三年後還得繼續交。
    大林接到電話的同時驚喜莫名,連聲說謝謝,道,自己剛才已經把注意事項都記下來了,也不用等到中協的信函,先去辦。
    正要掛電話,萬萬叫住他︰“您等會兒,還有件事,中協的扶持下來了,上面有你的名字,我再登記一下你的個人資料。”
    按說,大林現在還沒有入會,扶持名額也輪不到他。不過,因為有孫朝陽的面子,他便插了個隊,手續候補。
    扶持就是國家發錢,解決作家生活上的後顧之憂,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中。
    一千多塊錢還是很誘人的,大林更是歡喜。放下電話後,忽然發現,自己連報名費都交不出來。另外,中協扶持那邊要舉行一次學習班,路費雖然報銷,但需要自己先墊上,這錢也拿不出來。
    原來,他工資雖然不錯,但因為要準備結婚的事情,每月工資扣除伙食費和零花錢後,都交給了南方小土豆,窮得渾身癩子沒地方擦。
    沒有辦法,大林只得垂頭喪氣跑去找孫朝陽。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就坐一邊抽煙。
    孫朝陽看稿,他也看稿;孫朝陽去食堂吃飯,他也去食堂吃飯;孫朝陽掃地,他也跟著拿起拖把。直到孫朝陽去廁所時,發現了不對︰“大林,你搞什麼鬼,究竟想說什麼?”
    大林囁嚅︰“領導你親自上廁所啊?”
    孫朝陽氣得鼻子都歪了︰“這事能不親自干嗎?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馬上要去工地,沒時間跟你打啞謎。”
    大林沒辦法,才把自己入了會又要去參加那個扶持的學習班的事情跟他說了,說到最後更是滿面通紅。
    上次集資建房的事情,孫朝陽一拍胸脯說要借錢給他。但大林是個標準的老派知識分子,要面子,講氣節,狠心拒絕。
    現在就連幾十塊也問孫朝陽開口,真是顏面掃盡。
    還好孫朝陽這次很奇怪地沒有挖苦,反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歡喜地說︰“好家伙,這事終于辦成了,吳勝邦很給面子啊,恭喜恭喜。”
    說著就掏出一百塊錢塞大林兜里。
    大林心中感激︰“我領工資後就還你。”
    孫朝陽用調侃的目光看著他︰“你領工資後還能剩錢?”
    大林很尷尬,臉更紅。
    孫朝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哥們兒,男人身上沒錢就好像女人身上沒有穿衣服,小金庫還是要搞一個的。”
    大林︰“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不能有秘密。”
    “我去你的吧。”孫朝陽唾棄︰“我給你算一卦,你這輩子就是耙耳朵的命,日子不會好過的。”
    大林︰“如果真能結婚,我認為會很幸福。”
    “滾蛋吧,多看你一眼都覺得埋汰。”
    大林很快辦完了手續,把資料寄到中協那邊去。手續還沒有弄完,就又接到了萬萬的電話,說是要去參加學習班,地點在揚州,讓買車票去那邊結合。
    等他去給老高請假,大伙兒才知道大林加入作協,還拿了扶持,扶持金一千塊,頓時轟動。正當小玉他們磨刀霍霍要讓他請客吃飯的時候,大林就溜了。
    氣得小玉大罵大林不像話,有了對象就忘了朋友,大林變心的翅膀飛得好快。
    老高嚴肅地說,不能凡事都讓人請客,同事關系不要搞得這麼庸俗,不然以後誰還敢進步了?
    十二月的北京已經冷得不像話,遍地都是積雪。本以為揚州是江南地區,應該很暖和。
    但等大林坐火車到南京,又乘公共汽車去揚州,看到滿地雪白,看到陰霾天空下,雪花飄到瘦西湖上,頓時打了個哆嗦︰“江南也會被凍成孫子?”
    這次學習班地點在西苑賓館,距離四望亭沒幾步路,屬于揚州古城核心地段。
    冷成這樣,房間里竟然沒有暖氣。大林索性鑽進被子,然後驚叫一聲跳出來,被子里面竟然是潮濕的。
    這個時候,一人從衛生間出來,笑道︰“沒用,秦嶺淮河以南冬天沒暖氣的,全靠一身正氣硬杠。你如果實在冷,就放點熱水燙腳。”
    大林呆住︰“驍波,是你,你竟然跟我一個房間?”
    沒錯,出來這人正是王驍波。
    王驍波坐在大林身邊,扔過去一支煙,笑道︰“大林編輯,我跟你一樣是火線入的作協會員,又火線進了這個學習班。本來,我對加入各級協會是沒有半點興趣的。所謂知識分子,在西方人的印象中是那種時刻和官辦機構唱反調的怪人,不如此,就不算特立獨行。”
    大林好奇︰“那你怎麼入了呢?”
    “形勢比人強,有錢拿,個人的理念又算得了什麼呢?”王驍波笑著說︰“這次扶持有一千塊錢可拿,其他都可以先放到一邊。”
    王二同學這次能夠拿到扶持名額也是孫朝陽硬塞進來的,短短一個月內,他先是火線入了北京作協,然後又加入中協,接著就來了揚州。
    孫朝陽之所以如此熱心,動作如此之快,除了是心中還有文學夢想,希望能夠改變王驍波的個人命運之外,未必沒有自己的小九九。做為穿越者,他知道王驍波將來的書賣得極好,是只能下金蛋的鳳凰,就讓蔣見生和他簽了一本,接下來還有新的合作,自然是要扶持的。
    大林看到王驍波,心里高興,開玩笑說︰“驍波,你出版的書賣得那麼好,很賺錢的,這一千塊也要來搶?”
    王驍波︰“能爭取的都要爭取,天邊的鳥要抓住,籠中雀也要攥手里。大林,屋里太冷,咱們出去逛逛,我請你吃晚飯。”
    于是,兩人就晃蕩著出了賓館,走了一氣,先是去看了四望亭,感覺沒有什麼特色。然後,王驍波帶著大林鑽進一條小巷,就看到一棵大槐樹。王二介紹說,這就是槐樹國。
    槐樹國是唐傳奇南柯一夢的發生地,說的是淮南節度使衙門有個小吏姓淳于,他家門外長著一棵大槐樹。有一天,他和朋友在槐樹下喝酒,因為喝醉了,就倒在樹下酣然入睡。夢中,他被使者接取了大槐國,成為皇帝駙馬,享盡榮華富貴。但後來公主去世,他也引起皇帝猜忌,被貶流放,受盡屈辱。等到醒來,他發現自己還睡在大槐樹下,而大槐國不過是樹下的一個螞蟻窩。
    看完大槐樹,兩人又晃蕩著去了旁邊的揚州八怪紀念館。這地方竟然還有陳列著金農的真跡,讓美術生大林看得直呼過癮。
    王驍波︰“精神糧食固然需要,但肚子餓了,還得吃米面,走,我再帶了你去個好地方。”
    他們去的是蔣家橋面館,很遠的路。面館最著名的是餃面,就是面和餃子一起煮,滋味尤其鮮美。不過,大林最喜歡里面的蟹黃湯包,吃的時候沒注意,還把嘴都燙了。
    晚上依舊冷,大林睡到半夜,感覺腳還是涼的,甚覺痛苦。
    學習班為期兩日,第一天是老師講課,講國家的文藝政策。第二天是座談。
    王驍波可不耐煩听課,點卯後,就帶著大林去一座什麼著名的茶樓吃早茶,五丁包、肴肉、煮干絲、蟹黃湯包,再配上綠茶,說不出的鮮美。不片刻,茶樓里走進來兩個藝人,抱著琵琶,繡口一張,穿雲裂石,竟是甦州評彈《瀟湘夜雨》。
    大林感慨︰“享受啊。”
    在學習班的兩天里,二人課也不上,去泡了澡堂子,逛了個園。個園里滿目都是翠竹,竹葉上還積了白雪,很有意境。個園的個字,取的就是竹字的半邊。
    他們還乘船游瘦西湖。
    王二手頭有錢,非常豪爽,二人玩得盡興。
    大林繼續感慨︰“享受啊!”
    王驍波笑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揚州是古代鹽商聚集地,富得流油,這里的人最懂得生活了。很多新鮮玩意兒都是從這里發明的,比如國宴中的淮揚菜。”
    大林點頭︰“比如揚州瘦馬,我偶然間听朝陽說過這個名詞,不知道是何等的神駿?”
    王二同學肯定地說︰“俊,非常的俊。”
    兩人玩得嗨皮,但第二天下午的座談會還是必須參加的。
    座談會就出事了。
    本來這種需要人人發言表態的座談會,大家隨口敷衍一聲,堅決擁護國家文藝政策,努力創作,為人民創作出更多更優秀的文藝作品,說完,散會,合影,然後拿錢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多好。
    但有幾個青年作家對昨天老師的講課很不滿,覺得他們太保守,講的都是老一套高大全偉光正的東西,文學應該是匕首是投槍,應該針砭時弊。
    于是,大伙兒一擁而上,和老師們對戰,鬧成一團。
    大林知道王二性子烈,寫的文章也喜歡諷刺挖苦,很擔心他搞出事來。但王驍波卻出奇地沒有參加進去,而是拿起本子寫起稿來。
    大林編輯好奇︰“驍波,你怎麼不發言。”
    王二反問︰“發言給錢嗎?”
    凡是不賺錢的事情,他都沒興趣。自從在匹茲堡被資本主義的鐵拳錘了幾年後,他的世界觀早就被改造好了,賺錢第一,社會巨嬰要不得。
    看王驍波不惹事,大林也就放心了。
    不過,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因為學員們這一鬧,學習班延期。讓大家寫心得體會,三千字以上,過關才能走。
    大林和王二面色大變,這兩天他們也沒上課,盡顧著吃喝玩樂,老師講的什麼一點也不知道,這事麻煩了。
    沒辦法,只得糊弄了一篇文章了事。
    又耽誤了兩天,學習班終于結束,中協領導招呼大家合影。
    大林和王驍波都是一米八幾的北方壯漢,很自覺站最後一排去。
    吳勝邦卻朝王二招手︰“驍波,坐我身邊來。”
    這種官方活動合影的規矩是領導和第一流的作家坐第一排,王驍波被拉到前面,算是得到了肯定。
    以他的雜文集《思維的樂趣》的社會影響力,也當得起。
    吳勝邦心中暗自得意,自己這個副書記在位以來,一手扶持了孫三石和王驍波兩個青年作家,慧眼獨具,伯樂再生。
    王二坐吳勝邦身邊,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正如他和大林說過的,西方的作家和知識分子以反對一切為榮,自己現在竟然混到c位了。
    就是十二月從瘦西湖吹過來的風好大,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
    ……
    “好熱!”
    剛從飛機上下來,通過廊橋進入檳城國際機場,孫朝陽就喊了一聲,急忙拉著老蔣︰“走,上廁所。”
    蔣見生︰“我上廁所干什麼,沒那個需求啊。”
    孫朝陽︰“換衣服啊,這麼高的溫度,快中暑了。”他又轉頭對何情喊︰“何情,你也去衛生間換上夏天衣服。哎,第一次來赤道國家,沒想到熱成這樣。”
    于是,眾人就跑去廁所,先是脫掉羽絨服,然後脫掉坎肩,脫掉毛衣,脫掉西褲,脫掉毛褲,脫掉棉毛衫褲,脫掉秋衣,換上短袖,終于舒服了。
    老蔣︰“好家伙。”他轉頭對忸怩的萊斯莉道︰“你怎麼不脫呀?”
    萊斯莉︰“我,我……”
    蔣見生︰“當誰稀罕看你似的,我們背過身去不看你就是。”
    他和孫朝陽一起轉過身,問︰“萊斯莉,你確定已經聯系好費翔了?”
    萊斯莉比了個ok︰“放心好了,我是通過hk的業內大拿聯絡上他的,這兩日費翔正在檳榔嶼舉辦演唱會,他也知道咱們要來。”
    孫朝陽︰“走,我們去拜訪冬天里的一把火,希望能夠達成合作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