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聶驚呼︰“朝陽,救我,救我!”聲音卻像是《西游記》里的唐僧正在呼喚孫悟空。
    再看看和他一起的白骨精扮演者何情,孫朝陽忍不住摸了摸額頭︰這位聶老似……似乎很幽默……
    孫朝陽︰“聶老師,上節目都要化妝,無論男女,主要是為了拍出來好看。為了藝術,你就做出犧牲吧。”
    住久和乃偉,還有何情都笑了場。
    二戰後日本文學,特指嚴肅文學,實際上乏善可陳。雖然說,大江健三郎號稱是專門為諾貝爾文學獎準備的人,雖然說司馬遼太郎、井上靖在國際上都是鼎鼎大名,但分量還顯不足。
    不是說他們的東西寫得不好,而且前輩們太耀眼了。
    從明治維新到二戰結束,小日子文學有過很長一段爆發期,出現了一大批文學巨人。首先就是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系列,然後是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道草》《明暗》《路標》,接著是川端康成的《古都、雪國、千只鶴》《伊豆的舞女》,最後以《潮騷》《金閣寺》收尾,橫亙上百年的黃金時代。
    和巨人們比起來,小日子後輩文學家真的是被壓得喘不過氣。
    再加上娛樂時代的到來,文學家們大多選擇寫讀者愛看的,可以多版權改編的作品,娛樂性很強,但文學性是逐步下降的。
    所以,當小野寺說要介紹一位文豪給自己認識的時候,孫朝陽本以為是大江,但想了想,卻記得小野寺對大江很是不屑。而且,現在的大江健三郎還談不上是文豪。
    那麼,究竟是誰呢?
    很快,小野寺俊夫就把孫朝陽請到小舞台下面的觀眾區,朝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三十出頭的年輕人鞠躬︰“村上君,我替你把朝陽君請來了。”
    年輕人身材不高不矮,戴著眼鏡,有著小日子少有的國字臉,看起來性格堅韌的樣子,符合昭和年高倉健鐵漢的審美品味。
    孫朝陽︰“啊,村上春樹?”
    年輕人啊喲一聲,起身和孫朝陽握手︰“朝陽君,我以前跟小野寺合作過,可惜後來他調去庶務二科了。我就是村上春樹,很高興認識你。听說你是中國最偉大的作家,小野寺正在翻譯您的作品,很期待能夠看到你大作。”
    小野寺面紅耳赤,被發配去總務二科可是件大丑事,換成視榮譽感為生命的先輩,那可是要找介錯人的。
    但還是硬著頭皮充當翻譯。
    孫朝陽說話隨便,笑道︰“村上君,我也有看過你的作品,畢竟是芥川獎的得主嘛。不過,今天看到真人,還是很意外。本以為,村上君是一位婉約的文弱書生,卻不想竟如此相貌堂堂。”
    春上春樹感到意外,忍不住問︰“在朝陽君心目中,我竟然是那種形象,對不起,讓您失望了。不過,我又是怎麼讓你產生誤會的呢?”
    孫朝陽︰“村上君的小說,大多寫小確幸,小小的傷感,小小的幸福,小小的愛情,在我看來,能夠把愛情寫得這麼好的人,應該是翩翩白衣少年。所以,今天我很吃驚。看來,有一句話說得好,你吃了以一顆雞蛋,如果覺得味道不錯,又何必要去認識母雞。”
    村上春樹哈哈大笑︰“朝陽君說話真有意思,我是喜歡寫愛情,不過,我對自己的作品還是不太滿意的。”
    確實,村上春樹的作品大多是小確幸,而主流文學界追求的又多是宏大敘事。無論古今中外,一部有份量的文學作品,要求的是反映時代風貌,反映大時代中人類普適的情感甚至是人生的意義。所謂,繩命是如此井猜。
    也因為這樣,即便村上春樹在文學界反響再大,無論他如何受讀者歡迎,大的文學獎好像都與他無緣。年年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年年沒有他,純粹是陪太子讀書。
    有點調戲人的味道。
    在孫朝陽重生的那年,村上春樹依舊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依舊陪跑,估計將來還要陪跑下去。
    “不滿意?”孫朝陽有點驚訝。
    村上春樹一臉的郁悶︰“你我都是作家,還是小有成就的作家,我听小野寺君說過,朝陽君你獲獎無數,作品銷量很好。我也獲獎無數,所寫的書長期呆在銷量榜前列,按說你我都是有很高明的寫作技巧和豐富的寫作經驗了。但是,朝陽君,你有沒有在某一天早上醒來,坐在書桌前,面對著空白的稿子,卻一個字也寫不了?”
    孫朝陽︰“沒有啊。”
    旁邊,小野寺翻譯︰“是的,村上君,我感覺那個時候自己的腦子里全是納豆,還是拉絲的那種。又或者,全是豆腐,用筷子扒拉得一塌糊涂的豆腐。”
    孫朝陽驚訝地看著小野寺︰“這麼長?”
    村上春樹面帶傷感︰“那時候,我發現,以前的所有寫作經驗好像都用不上了。呆坐在書桌前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我覺得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得工作。于是,我逼著自己寫下去。但筆下的東西卻晦澀難明,磕磕巴巴,甚至連語句都不通了。我痛恨自己,禁不住罵,你寫的究竟是什麼,你太遺憾了。然後,我又去翻看我以前的作品,一看,又異常的慚愧,村上啊村上,這些都是垃圾啊,即便拿到芥川獎,我臉都紅了。朝陽君,你是否也有過這樣的艱難時刻?”
    這就是傳說中所有寫作人最痛苦的時刻——卡文。
    孫朝陽︰“沒有啊。”一個文抄公,會卡文嗎,開什麼玩笑?
    小野寺翻譯︰“是啊,這個時刻真的艱難,我也有過,我曾經一個星期什麼都寫不了,就好像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燒干了汽油的卡車,我痛哭流涕,我風中吶喊,我痛不欲生。”
    孫朝陽愕然︰“您等會兒……”
    他忽然明白,小野寺這是在耍自己和村上春樹。這個該死的翻譯官,他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還沒等孫朝陽罵娘,村上春樹突然一把握住孫朝陽的手︰“果然是,果然是啊,太難過了。”
    竟對孫朝陽大起知己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