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大理寺大牢
正當飯點,獄卒提著飯桶挨個兒牢房分飯,走到最里間兩間牢房,不由愣了一下,問身邊的人“這間什麼時候住的人啊?”
身旁那個獄卒也有幾分疑惑,看了看牢房里的人,只見那人垂著頭窩在牆角,蓬頭垢面,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可能哪個大人抓進來的吧,別管了,快點把這些分完,咱們也好去看甦大人審犯人。”
一听到甦大人審案,之前那個獄卒也瞬間來了精神,再不理會多出來的那個人,急匆匆分完了飯就走了。
等人一走,角落里那個裝睡的人慢慢抬起頭來,一雙眼楮清亮如許,對著隔壁的人一笑,“仲佩,我裝的像不像?”
“自己找罪受,”柳 輕聲哼了一聲,走到牢門前端起分發下來的牢飯,靠著攔木坐下來慢慢吃著。
“這大理寺的伙食還挺豐盛,”崔皓端著碗緊挨著柳 坐下來,“還有肉呢,你看。”
柳 默默挑揀著碗里的白菜葉,對周遭一切置若罔聞。
“仲佩,你看看我啊。”
幾分示弱,幾分委屈,終于讓柳 有些無奈地回過頭來,崔皓眼疾手快,餃起一筷子菜放到了柳 碗里。
柳 低頭,怔怔看著碗里憑空出現的肉片,一時都不知該如何下筷子了。
說到底別扭的是他自己,既不忍心把人趕走,又不想讓人看見他最不堪的樣子。所以究根結底是在跟自己置氣,怪自己不爭氣,做不到絕情又放不下身段,才這麼不上不下的卡著難受。
“你吃,快吃啊,”崔皓舉著碗對柳 示意了一下,埋頭扒了兩口飯又道“你不用管我,我以前家里窮,窮人家的孩子好養活,吃這些都算好的了。”
柳 默默把那塊肉片吃了,細細咀嚼咽下去了才輕聲道“我以前也是窮人家的孩子。”
崔皓一愣,轉而又一喜,柳 這總算是肯搭理他了,接著喜笑顏開道“那不一樣,你畢竟長安城里的好日子過慣了,乍吃這些肯定不適應。”
過了會兒埋頭笑了笑,輕聲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那金枝玉葉的菩薩,我願意把你放在心頭尖上供著,捧著,見不得你吃苦受累,你一委屈了我就抓心撓肝地難受,比我自己受了委屈都難受。”
柳 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還是探花呢,說的什麼,狗屁不通。”
崔皓也跟著笑“自然比不過你狀元及第。”
提到狀元,柳 眼里黯了黯,但又轉瞬隱藏起來,“花言巧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呢。”
崔皓低下頭小聲且認真道“那我早就中毒已深,無可救藥了。”
正吃著飯,不遠處一聲哀嚎,柳 筷子一頓,剛夾起來的菜葉子又掉回了碗里。
“估計是甦岑審案子呢,”崔皓往外看了看道,“听說他把那個六指抓回來了,只要等他招供了,就能證明你是受人所迫了。”
柳 點了點頭,重新夾起之前掉了的菜葉子吃了,才輕聲道“甦岑他挺厲害的。”
崔皓那邊沒了動靜,等柳 看過去,才見人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盯著他,委屈極了。
柳 笑了,哄小孩似的安慰道“你也厲害。”
“那也就是還沒有甦岑厲害。”
柳 無法,只能笑道“好了好了,你比他厲害,行了吧。”
甦岑眉頭一凝,手往案桌上重重一拍,“大膽奴才,構陷先帝,該當何罪!”
“我沒有,我沒有!”小太監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膝行了兩步又沖甦岑叩了兩個響頭,涕淚橫流道“我所說的句句屬實,沒有一句謊話!”
甦岑面色冷峻,從面上看不出一點端倪,接著道“那我問你,先帝他和田平之有什麼恩怨,怎麼會無緣無故去殺害一個趕考的仕子?”
小太監一愣,畏畏縮縮道“我不知道,這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個奴才,听主子安排辦事的,主子有什麼事情怎麼可能告訴我們這些下人?”
甦岑垂眸,指節輕敲著桌面,片刻後突然抬眸起來,“接著用刑。”
血跡斑斑的拶子重新套回十個指頭上,小太監當即嚇的魂都散了,話再出口已經慌不擇言,“是田平之!是田平之不知道怎麼開罪了先帝,先帝才要殺他的。但當時太宗皇帝病危,事關皇位更替,在這個節骨眼上先帝不好明目張膽動手,才讓我去處理這件事的!”
說罷又舉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舉過頭頂,“我對天發誓,我要是說一句謊話,我天打五雷轟!大人你信我,我真的沒說謊!”
甦岑循循善誘“可是田平之一介書生,又怎麼會開罪先帝?”
“好像是……好像是先帝有次微服私訪的時候,田平之不知道怎麼觸了龍顏……”小太監手上還帶著拶子,已經絞盡了腦汁回想,“剩下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先帝那次出去沒帶人,先帝已崩,田平之也死了,只怕是沒人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了。”
微服私訪卻不帶下人,那必然是要去做什麼緊要的事或者見什麼緊要的人,田老伯曾經說過,田平之是因為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才被人殺人滅口的,那這個不該看的東西指的又是什麼?
甦岑稍微思索片刻,想起之前柳 說過的,一直試圖找到小六子卻一無所獲,接著問“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在宮里都找不到你了?”
“我在昭陵給先帝守靈啊,”小六子想了想又補充道“之前是在督建昭陵,建好之後就管著收拾打掃,後來先帝崩了我就接著守靈。那件事之後先帝就把我送走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待在昭陵,本以為這輩子都要在昭陵里過了,沒想到竟然又回來了。”
甦岑突然靈光一閃,“是誰讓你回來的?”
“是太後吧?”那太監有幾分拿不準,“有個黑衣人拿著太後信物把我提回來的,不過我回來後太後她也一直沒有召見過我,我還在納悶呢,怎麼讓我回來也不給我安排事情,宮里怎麼也養閑人的嗎?”
甦岑回憶了下昨天楚太後來時的情景,幾分驚訝,幾分愕然,雖然很快就隱藏起來了,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一二。而且楚太後既然有意幫小六子隱瞞,又怎麼會多此一舉把他從昭陵調回來?
“拿著太後信物的黑衣人?”甦岑凝眉,“你確定信物是真的?”
“正兒八經的鳳印,那還有假,”小六子說完不禁也愣了,“你是說,是有人假冒太後懿旨把我調回來的?這王八犢子是誰?!”
他在昭陵待的好好的,天高皇帝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讓他回來受這些無妄之災?!
小六子身子往前一傾,帶動了手上的傷,登時又疼的齜牙咧嘴起來。
“這就得問你了,”甦岑垂眸看下去,“你是見過那個黑衣人的,身量幾許?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征?”
這次不用甦岑逼問小六子也積極配合了,擰著眉頭認真回想了一番,回道“人挺年輕,模樣倒也不錯……就是總是賤兮兮地冷笑,一副欠揍的樣子。”
甦岑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宋凡!”
宋凡就代表著陸遜和暗門,他怎麼就忘了,在這件事上與暗門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系。從當年田平之被害,到後來挑唆田老伯殺人,再到如今總有人在暗中牽著他走,暗門一直貫穿始終,從來不曾缺席過。
田平之和先帝之間,和李釋之間,看似毫無交集,如果把暗門拉進來,一切就都聯系起來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之間的缺口,終于補齊了。
“先把人收監候審,”甦岑起身向牢外走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提審與本案有關的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