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微帶金屬摩擦感的飛機引擎聲浪,如同不間斷的低沉背景音,頑固地穿透了波音737客機的舷窗,敲打著李寧波的耳膜。
半躺在寬大的航空床里,身上搭著一條輕軟的毛毯,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機艙內恆溫,可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漫上來,浸透了四肢百骸。
春節剛過,李安然便馬不停蹄前往利雅得,與哈立德王子拜訪了沙阿國王,三人關門密談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匆匆趕回。
當他的飛機還在碧波蕩漾的印度洋上空時候,歐佩克便宣布每日增產石油二百萬桶。
石油期貨價格應聲而落,從二十四塊八的高點一氣下沉到了二十二塊四美元。
飛機下方是無邊無際的印度洋,在正午熾烈的陽光下,呈現出一片令人心慌的、死氣沉沉的深藍,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俄羅斯中央銀行那棟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宏偉建築,此刻如同被遺棄的古堡,在春季午後慘淡的陽光下透著一股死寂。厚重的青銅大門緊閉著,門前寬闊的台階上,卻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那不是普通的行人,而是陷入集體恐慌的市民。男人、女人、老人,甚至抱著孩子的母親,他們臉上刻著相同的驚惶和絕望。人群如同被颶風攪動的渾濁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銀行那緊閉的大門和荷槍實彈、組成人牆的防暴警察。
“開門,讓我們取錢……那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上帝啊……”
“盧布要變成廢紙了,你們這些吸血鬼……”
“騙子、強盜、還我們的血汗錢……”
“我的養老金啊……我的養老金在里面啊……”
李安然緩緩關上眼簾,可他的腦海里還是不由自主幻想莫斯科街頭的紛亂與淒慘。
哭喊聲、咒罵聲、哀求聲、身體推搡撞擊盾牌的沉悶響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直沖雲霄的恐怖聲浪。這聲浪帶著濃重的恐慌和毀滅的氣息,在莫斯科冰冷的空氣中翻滾、膨脹,仿佛要將整個城市都拖入末日般的瘋狂。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被洶涌的人潮擠倒在地,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涕淚橫流,徒勞地伸著手,朝著銀行緊閉的大門方向哭嚎,聲音嘶啞絕望。旁邊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母親,臉色慘白如紙,緊緊護著懷里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象征著財富和安穩、如今卻如同地獄入口般緊閉的大門。
防暴警察組成的黑色人牆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微微晃動,盾牌上傳來沉悶的撞擊聲。警官聲嘶力竭地用擴音器喊話,聲音卻完全被淹沒在沸騰的民怨狂潮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絕望的尿騷味。
李安然睜開眼,使勁搖晃著腦袋,想要將腦子里的亂糟糟全部甩出去。
“要死了你,一個還想要良心的資本家,不如買塊豆腐撞死得了。”李安然呵呵冷笑,全是對自己莫名其妙幻想的嘲笑。
盧布的雪崩本來就是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實,不管李安然是否願意,俄羅斯經濟的脆弱性早就被華爾街的禿鷲們吃透了,沒有李安然,他們同樣會把俄羅斯劫掠一空。
“老毛子又不是龍國人,瞎操什麼閑心?”李安然努力說服自己。
當他昏昏欲睡時候,飛機卻已經到達了塔那那利佛國際機場。
接機的汽車流駛上通往市區的快速路,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零星飄起了冰冷的雨絲,敲打在車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過了前面那個高架橋,再有二十分鐘就到家了。”周杰低聲說了一句,打破了車廂內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為付勇的犧牲,許森重傷未愈,如今李安然的護衛隊便交給了周杰指揮。
他與另外三個鬼佬保鏢組成了四個小隊輪替,保鏢人員總數從原來的九個人,現在增加到了現在的二十一人。家里的護衛也從原來的三十多人,直接擴張到了八十人。後山的護衛部隊增加了四個小隊,人數突破了百人大關。
李安然對此並沒有干涉,原因也簡單,家里人口眾多,增強保衛力量無可厚非,何況李寧波和孫慧清的到來,不肯住在李家豪宅,只得將他們安排在後山森林里的度假屋里,客觀上增加了安全隱患,不得不大幅度調整。
李安然微微頷首,目光掃視著前方的高架橋,巨大的水泥墩柱在灰暗的天色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馬島的基建速度日新月異,這座高架橋是剛竣工的市政重點項目,以減緩因為私家車數量劇增帶給交通的壓力。
就在頭車即將駛入高架橋下那片相對昏暗區域的剎那……
“砰……”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隨即堅硬的夾層防彈玻璃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中心位置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彈孔。
幾乎在槍響的同時,“轟……轟……”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在車隊前方和側後方幾乎同時炸開。
巨大的火球裹挾著濃煙和碎石沖天而起,預先埋設在路肩下的高爆炸藥掀起的灼熱的氣浪和沖擊波狠狠撞在頭車上,車身劇烈地橫向甩動,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遇襲……”司機和周杰同時厲聲嘶吼起來。
司機死死把住方向盤,在失控的邊緣拼命穩住車身。
周杰的反應快如閃電,在子彈擊打玻璃的瞬間,身體已猛地向後一仰,一手壓低李安然的頭,同時按下通話鍵,“拉開距離,不要被人一鍋端了。”
李安然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和爆炸震懵了,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噗……”
第二顆子彈緊跟著呼嘯而至,精準地擊中第一顆子彈留下的彈孔,狠狠鑽入李寧波剛才坐著的靠背位置,填充物爆裂開來,白色絮狀物在車內炸開,客觀上遮擋了襲擊者的視線。
周杰的頭皮發麻,兩發子彈在車速高于四十邁的前提下,擊中了同一個點,從而突破了堅固的防彈玻璃的防護。這樣的能力,不要說周杰自己都做不到,連听都沒有听說過,怎麼會不讓他肝膽俱裂。
“呃……”巨大的沖擊力撞在後背上,李安然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感覺到後背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不知是被飛濺的碎片劃傷,還是被沖擊波震傷了內腑。
“別動!”周杰的聲音嘶啞低沉,手臂如同鐵箍般死死將李安然壓在座位下面。
“坐穩了……”司機狂吼著,油門踩到底,方向盤猛打,試圖沖出這片死亡陷阱。
高架橋墩柱的陰影里,數道身著城市迷彩、動作矯健如獵豹的身影猛地竄出。
他們手中的自動武器噴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子彈如同冰雹般潑灑而來,叮叮當當地敲打在防彈車身上,濺起刺目的火星。
“噠噠噠噠噠……”
“砰……砰……砰……”
槍聲連綿不絕,如同夏季的冰雹雨一般的密集。
後方衛車反應同樣迅捷在爆炸掀起的煙塵尚未散盡之時,車門猛地推開,鬼佬保鏢和另兩名警衛如同貓豹般翻滾而出,手中的突擊步槍瞬間開火還擊,精準的點射壓制著橋墩後的火力點,子彈打在水泥墩柱上,碎石飛濺。
“掩護,交替前進!”鬼佬保鏢的聲音在槍林彈雨中依舊沉穩清晰。自從跟了李安然以後,這種場面就成了家常便飯,作戰次數比他在海軍陸戰隊實戰多太多了。
“明白……”警衛們一個側滾翻,躲到車後,更換彈匣,動作一氣呵成。
襲擊者顯然訓練有素,火力凶猛配合默契。
他們依托橋墩和預先布置的簡易掩體,交叉射擊,死死封鎖著道路。自動步槍的掃射聲、手槍的點射聲、子彈撞擊金屬和水泥的刺耳尖嘯,瞬間將這片高架橋下變成了血肉橫飛的修羅場。
“一號求援,我們在機場路高架橋下遭遇武裝襲擊。敵方人數大約在十人出頭,火力極為凶猛。”周杰從警衛手里接過車載電話,立刻打給了軍營里的米哈伊爾。
之所以不向警方求援,實在是因為憑借警察手里的左輪大五粒,來支援只是送死罷了。
“堅持十分鐘,支援馬上就到。”車載電話里,米哈伊爾的沉穩讓車里的人都穩住了心神。
“支援馬上就到,固守待援,盡量拖住他們。”周杰按下通話鍵呼叫,“注意敵人的火箭筒……”
<an guard,整車重達5噸,是普通s級的兩倍。四層防彈玻璃,可抵御步槍子彈、加強底盤能防炸彈、特制防爆輪胎,能保證漏氣後還可以高速行駛五公里。車內配備獨立供氧系統,車窗、車身均達到歐洲頂級防彈標準。
“砰……”一個剛從橋墩後探出半個身子準備投擲手雷的襲擊者,眉心瞬間炸開一團血花,哼都沒哼一聲便栽倒在地。
“砰……”另一個試圖迂回包抄的襲擊者被子彈精準地擊中大腿動脈,慘叫著倒地翻滾,鮮血瞬間染紅地面。
度過最初慌亂的警衛們,如同死神的點名,冷酷而高效,硬生生在密集的火網中撕開一道缺口。
“沖過去,別停……”周杰對著司機厲喝。
司機雙眼赤紅,將油門踩到了底,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咆哮。傷痕累累的黑色轎車如同負傷的鋼鐵巨獸,頂著瓢潑的彈雨,瘋狂地沖向高架橋另一側。
子彈打在車身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留下一個個深坑。車窗的防彈玻璃裂紋不斷擴大。
周杰死死護著李安然,身體隨著車輛的劇烈顛簸而晃動,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