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下車後,走到門衛室登記,駕輕就熟的樣子像來過無數次。
老天爺這個時候也來加戲,原本還算晴朗的天,漸漸變得陰沉了下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
暗淡的光線,映在安欣的側臉上,讓那份冰冷更添了幾分生人勿近,與之前在船上笑得花枝招展說釣魚會上癮時判若兩人。
嚴初九跟在她身後,眉頭緊鎖。
他猜不透安欣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只是安欣在船上那未說完的話,以及提到杜文娟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刻骨恨意,讓他隱隱覺得,此行的答案,或許會顛覆他之前所有的認知。
墓園里很安靜,偶爾能听到遠處傳來的鳥鳴,更襯得這里寂靜可怕。
墓碑排列得整整齊齊,像沉默的隊列,訴說著各自的故事。
安欣的腳步很快,卻很穩,在最角落的一個墓碑前停下。
她蹲下身,將白菊放在碑前,動作輕柔得像在擺放一件易碎的珍寶。
嚴初九湊近了才看清,墓碑上的照片是個笑容溫婉的女人,眉眼間和安欣有六七分像,只是眼神更柔和些。
順著照片往下看到上面的名字時,嚴初九瞳孔驟縮,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中了胸口。
因為那那上面赫然刻著“杜文娟”三個字!
這三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間刺穿了嚴初九所有的猜想——怎麼會是她?
那個讓周海陸口中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直接導致父母慘死的幕後黑手之一!
他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揪出來的boss!
她不是失蹤,而是已經死了?
嚴初九確認自己沒有眼花後,不由扭頭,驚疑不定地看向安欣。
安欣帶自己來見的“人”,就是杜文娟的墳墓?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涌上嚴初九的心頭。
“安欣,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帶我來掃杜文娟的墓?你想干什麼?祭奠我的仇人?還是想告訴我,她死了,我父母的仇就算報了?”
安欣背對著他,肩膀微微顫抖。
她沒有立刻回答嚴初九的質問,只是緩緩地在那冰冷的墓碑前,跪了下去。
這個動作,讓嚴初九愣住了。
安欣的脊背挺得筆直,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撫摸著墓碑上冰冷的刻字——“杜文娟”。
她的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在觸踫一件易碎的珍寶,又像是在確認一個殘酷的事實。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石碑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眼淚是熱的,石碑是冷的,這溫差,像極了她心里的愛恨交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
“她不是杜文娟。”安欣看著那張照片,終于哽咽的開了口,帶著壓抑了太久的痛苦,“這墓碑上刻著的是杜文娟的名字,但里面……埋著的是我媽媽——杜文珍。”
“杜文珍?”嚴初九愣住了,“那杜文娟是……”
“是我媽媽的雙胞胎妹妹!”安欣抬起頭,眼眶通紅,“她們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沒有差別。我媽媽和她從小分開,早早被帶去了國外,一直在那邊生活,十二年前第一次回國探親!”
嚴初九的心沉到了谷底,十二年前,不就是自己父母出事的時候嗎?
安欣幽幽的說,“我媽回來後,剛進家門,那些人就找上門來了。”
“所以……”嚴初九疑惑的問,“你媽媽被認錯了?成了替死鬼?”
安欣點點頭,眼淚流得更凶了。
淚珠砸在地上,也砸在嚴初九心上。
長得太像,有時候是福,有時候是催命符!
“杜文娟好像……吞了一批什麼貨,然後消失了,我媽媽出現,被那些人當成了她,以為貨就在她手里……”
後面的話,安欣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他們綁走了我媽媽,折磨她,逼她交出根本不存在的貨……等別人發現我媽媽的時候,她已經體無完膚的漂在碼頭邊上……”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凌遲著听者的心!
原來有些痛苦,說出來都需要耗盡勇氣,像扒開自己的傷口,再撒上一層鹽!
安欣沒有再說下去,但嚴初九能想象到那畫面有多慘烈。
一個無辜的女人,只因和妹妹長得一模一樣,就成了泄憤的犧牲品。
命運這編劇,真敢寫︰雙胞胎,錯認,冤死……狗血卻真實得讓人窒息。
生活往往比電視劇更離譜,因為它從不按劇本出牌。
難怪安欣的性格會這麼冰冷,難怪對“杜文娟”這個名字諱莫如深,難怪她會說“有些東西比錢更重要”!
她所失去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一時間,嚴初九覺得自己有點理解安欣了,但還是急切的問,“杜文娟呢?她知道這一切嗎?她在哪?”
安欣搖了搖頭,眼神里充滿了恨意和無力,被鎖在牢籠里的困獸一般。
“不知道。她在我媽回國之前就不見了,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嚴初九站在墓碑前,望著“杜文娟”三個字,只覺得無比諷刺。
真正的杜文娟不知所蹤,無辜的杜文珍卻替她埋在了這里,連墓碑上的名字都不屬于自己。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追查了這麼久的目標。
他父母的死,周海陸的腿,安欣母親的冤屈……
所有糾纏不清的線索,最終都像無數支帶血的箭頭,狠狠指向了那個神秘消失的女人——“杜文娟”,以及她背後那股能夠視人命如草芥、肆意翻雲覆雨的滔天惡勢力!這仇,這恨,這冤,必須有個了斷!
前方,是更深的黑暗,還是復仇的曙光?
……
“媽,我帶朋友來看你了。”
安欣看向墓碑,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
“他叫嚴初九,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嚴初九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多余。
有些傷痛,不是幾句“節哀”就能抹平的。
安欣跪了很久,久到嚴初九以為她會一直跪下去。
天越來越陰暗了,像極了兩人此刻的心情。
當安欣終于站起來的時候,眼眶泛紅,卻沒有再繼續掉眼淚。
“嚴初九,我帶你來這里,是想告訴你,我們要找的,可能是同一批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此刻他們的敵人,是同一個深淵。
嚴初九看著她通紅卻閃爍著決心的眼楮,緩緩點頭。
風吹過墓園,卷起幾片落葉,似乎在為這段沉痛的過往嘆息。
墓碑上的“杜文娟”三個字,無聲的訴說著這場被身份錯換的悲劇。
嚴初九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剛才的時候,他曾懷疑安欣在編故事,故意編造一個不存在的杜文珍來欺騙自己。
可當他看到安欣那通紅的眼眶里,除了刻骨的恨意,還有著一絲對母親慘死的無盡哀慟時,所有的疑慮都煙消雲散了。
那不是裝出來的,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痛苦,像淬了毒的冰稜,既傷人,也自傷。
“安醫生,我信你。”嚴初九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像磐石般沉穩,“不管是為了我父母,還是為了你母親,那些人,還有杜文娟,我們都必須找到。”
安欣猛地抬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她本以為,以嚴初九的警惕,還會追問更多細節,甚至要求證據,卻沒想到他如此干脆地選擇了相信。
這份苦等的信任,像一束微光,照進了她被仇恨冰封已久的心底,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謝謝你。”
安欣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卻比剛才多了幾分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