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案2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大風刮過 本章︰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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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實撫須︰“多虧村正,解開我等許多疑惑。當下在查丁小乙之妻之子在豐樂犯下的案子,還有樹下新挖出尸骨的身份,所以仍要多請教老先生一二。”

    常村正忙道︰“大人忒客氣抬舉,老朽不敢當,歲數大了,說話亂,講著講著就偏出許多。”

    柳桐倚問︰“村正與丁小乙之父生前是否有交情?”

    常村正一嘆︰“丁本富生前獨來獨往,跟誰都不算有交情。不過我們倆生前年歲相近,聊過一二。”

    張屏問︰“丁小乙的母親是誰?”

    常村正欽佩地看他︰“先生果然明察犀利,一言即中關鍵。丁本富一輩子沒娶媳婦,他這個兒子,唉……”

    鞏鄉長道︰“舅爺,大人們是為了查大案才找你我問話。或須須末末的事兒也跟案情有關聯,您老人家就莫要藏話了,一並說出來,才是最好的。丁本富地下有知,也不會怪您。”

    常村正又嘆了一口氣︰“也罷。不過老朽不知確實,所說有些僅是推測,望大人們見諒。大概是四十多年前,丁小乙剛買了船,搭上小亭口工坊那邊的線開始送貨,有個女子突然來找他,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說是他兒子。”

    眾人神色各異。

    鞏鄉長含蓄地問︰“那女子,是什麼來歷呢?”

    常村正再唉了一聲︰“大人們可曾听說過,碼頭之類的地方,有一種女子,叫船娘?”

    張屏和柳桐倚都愣了一下。其余人的眼神充滿了然。

    冀實問︰“那女子來自寶豐碼頭?”

    常村正道︰“回大人話,老朽未正面問過,但從丁本富與老朽言談中透露的一二推斷,約莫如此。丁本富年輕的時候沒錢娶媳婦,他在寶豐那邊船上做工時,與船娘有過一二……”

    桂淳憋不住道︰“大人們恕罪,卑職冒昧插一句嘴,這樣的女子,輕易不會懷孕吧。想來丁本富在寶豐碼頭那會兒也沒什麼錢,做不了定樁兒。這女子成天在水面漂來漂去,如何確定孩子是丁本富的?又怎的孩子七八歲了,才來認爹?”

    常村正沉默了一瞬︰“這個……丁本富後來與老朽閑聊的時候提過一嘴,說那女子有孕的時候來找過他,他那時確實沒錢,正犯愁怎麼養,女子忽跟著別人走了,也沒給他一句交代,自此毫無音訊。數年後突然帶著孩子來了。”

    穆集也沒憋住︰“此女如何解釋復又出現之事?”

    常村正道︰“回大人話,那女子說,當時她看丁本富太窮了,怕他養活不了她們母子,不想做丁本富的累贅,就跟了別人。後來她跟的那人死了,她要改嫁,而今的相公容不下這個孩子,孩子大了也好帶了,恰好她听說丁本富仍是孤苦伶仃的,日子過得去也養得起另一口人了,就把孩子丁本富送來了。父子倆可以做個伴兒。”

    眾人的神色又各有精彩。

    鞏鄉長也咳嗽了一聲︰“丁小乙他爹,便這樣認下了他?”

    常村正點頭︰“認了。”

    穆集感嘆︰“真是一個善良人!”

    常村正道︰“也……做了滴血認親,血融了。”

    張屏道︰“滴血認親之法,並非盡準,實有破綻。”

    桂淳側轉過臉,穆集和鞏鄉長猛眨眼,沒言語。

    冀實又抬袖掩口輕咳一聲,正色︰“丁小乙與其父,形容相似否?”

    常村正道︰“丁小乙……可能隨娘。不過老朽也未曾見過其母……這孩子跟他爹處處反著來,丁本富臉長他臉方,丁本富因有病的緣故,一直挺瘦,飯量也不大,丁小乙打小身板還挺壯實,能吃能喝。丁本富性子悶,不怎麼與人來往。丁小乙長到十來歲就到處混。他爹想讓他學跑船運貨,他不愛做,只愛在岸上待著。丁本富好攢錢,他就能花錢。”

    鞏鄉長點頭︰“這我倒記得。丁小乙比我歲數大。他爹出事的時候我也才十歲左右。小時候只知道有個渠里村的混子老到我們村晃悠,手腳不太干淨。他爹是個使船的,天天追著打他,往各家賠不是。就是丁小乙父子。丁小乙的爹按說那時候歲數也不大,瞧著跟個小老頭似的,咳嗽聲老大。”

    常村正道︰“丁本富比我長一兩歲,出事沒的時候還不到四十。”

    張屏眼中光芒一斂︰“丁本富不是病逝?”

    穆集忙道︰“尚未來得及知會柳斷丞諸位,縣中記錄,丁本富是因大樹傾倒,被樹枝戳傷而亡。”

    常村正道︰“這事蹊蹺。丁本富是在船里沒的,確實有棵樹倒了,砸中了他的船。但樹枝竟能穿到船艙里扎進他胸口,忒巧合了。”

    張屏和柳桐倚神色又都微微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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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村正道︰“他爹攢的那點錢沒多久全被他跟糟踐了。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從外縣騙了個姑娘成親,姑娘挺漂亮。可憐天天被他打。一開始鄰居還勸,後來他媳婦哭著求,讓四鄰八舍都別勸了,勸的時候丁小乙嘴里應承著,一轉頭打他媳婦打得更厲害。唉,造孽。”

    穆集道︰“但丁小乙之妻改嫁回豐樂縣後,與其子在豐樂縣犯下了大案。還請村正多回想回想,這對母子當時有什麼異常?”

    常村正認真尋思了片刻,搖頭︰“稟大人,老朽並不知什麼異常。老朽與丁本富的兒子沒什麼來往。他娘子一個婦道人家,更所知不多。估計也就黃郎中與他家接觸多些。”

    柳桐倚溫聲道︰“正要問村正,丁小乙所住的小屋是否是他家建造?後來為何會是罪婦黃氏母女住在其中?”

    常村正道︰“丁小乙家住的那屋子原是本鄉一位安大戶家的,他家有幾片地沒包給佃農,雇人耕種看守,供自家吃用。他家待人寬厚,在村邊起了兩間屋子,讓去地里干農活的人歇個腳,吃口飯,夜里看地的守上下半夜的人臨時在那里睡一睡。還堆放了些農具。他家多年前出過敗家的,賣了不少地,也雇不起太多人了。剛好那時候丁本富想在岸上買個宅子,相中這處小屋一個人住合適。他不喜歡與人打交道,那屋子位置也剛好,就買了。另一邊的棚子房是他自個兒另請人搭的,他認了兒子後,丁小乙之前就住里邊。”

    桂淳挑了挑眉。

    張屏、柳桐倚和燕修都明白他想說什麼——

    丁本富貌似並不缺錢,但只蓋了簡陋的棚屋讓小孩子住,真的把這孩子當自己的親兒子?

    常村正說了許多話,稍喘了一口氣。

    冀實和藹道︰“村正請飲些茶水。請教之事甚多,一件件徐徐捋過,不必著忙,只是須你多累了。”

    常村正連聲謝過冀大人關愛,喝了些茶水。

    鞏鄉長識相地提示︰“舅爺還未說,為什麼這屋子會到了那大逆不道的罪婦手里?罪婦家與丁小乙家是否一直有往來牽扯?”

    常村正猶豫地看看冀實和柳桐倚張屏等人。

    冀實看出他的顧慮,又藹聲道︰“逆婦犯下滔天大罪,但其父早已亡故,按本朝律法,不追責先人,村正提及時,仍一般稱呼即可。”

    常村正松了一口氣,才道︰“丁本富不認得黃郎中,他過世的時候黃郎中還沒到村里。黃郎中比丁本富和老朽小了十多歲,若活到現在,也就六十來歲。他在丁小乙成親前後,才娶了楨家的女兒住到村里的。丁小乙的媳婦想不開,尋了好多回短見,都是黃郎中給救回來的,後來熬到丁小乙死,能再嫁人,想是心存感激吧……丁小乙也愛找黃郎中看病,不過這人喜歡不干不淨地亂�w,誰也不會真待見他。”

    冀實徐徐道︰“潘氏前日在豐樂縣公堂供認,丁小乙當年系被她毒殺。此案或會重新調查。請教二位,丁小乙身亡前後與當時,有無什麼蹊蹺?”

    鞏鄉長和常村正又都定了一下。

    鞏鄉長先恭敬道︰“稟大人,時隔十多年,慚愧很多事記不清了。小人只記得,丁小乙死得挺突然,衙門查過,還驗過他的尸首。未有驗出什麼,方才下葬。丁小乙活著的時候,小人與他沒怎麼打過交道,不過本鄉里的人都知道,他整天打老婆兒子,突然暴斃,必有人懷疑。”

    柳桐倚問︰“須有人報官,衙門方才會查。當日是何人向官府舉告?”

    鞏鄉長再一定道︰“這個……小人真真是不知道。”又看向常村正,“舅爺可有印象?”

    常村正搖頭︰“老朽也不知情,不論是誰捅到衙門去的,肯定不會到處宣講。丁小乙活著的時候應沒什麼人與他交好。或是欠了什麼人的錢沒還上,債主報的官?”

    桂淳又道了聲恕罪插話︰“若丁小乙欠了錢,他死了,他娘子也一遭被官府抓了,他兒子歲數還小,還錢更沒指望。債主應不會這般作為。”

    鞏鄉長點頭︰“極是。”又滿臉慚愧地拱手,“小人想衙門的卷宗定有記錄。大人們需得勞累翻找了。”

    皺眉回憶的常村正卻忽地道︰“是了,老朽記得,當時有個陌生的婦人,抓著丁小乙的娘子打罵不休,言語污穢,十分潑悍。村里人看不過去,將其攔阻。”

    張屏問︰“村正可還記得那婦人的相貌?”

    常村正再努力回憶︰“老朽只記得,那婦人歲數不算小了,約莫有五六十歲,個兒不甚高,不算胖也不算瘦,臉龐有些方,留著老長的指甲蓋兒,穿戴挺體面,但言語舉止十分不堪。她說她打丁小乙的娘子,是因為丁小乙的娘子不規矩……”

    當時天已半黑,丁小乙家小屋外圍了幾層村民。那婦人與丁小乙的娘子站在院中,都披頭散發。婦人臉上厚厚的脂粉已污,對著丁小乙的娘子破口大罵,幾個婆子都難壓制她,直是要把潘氏一寸寸撕爛生嚼進肚一般。常村正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如此凶悍怨毒的神情。

    “殺夫偷漢的小□□,爛xx,騷****的貨,你們還幫她?不怕她勾你男人,勾你兒孫,鑽老墳堆里往囫圇骨頭上蹭!老娘跟你們說,要怎麼對付這種貨!拿鋼 從***穿了她,擱火烤,生燒,都燒不爛她的騷和賤!老娘弄不死你,就先弄爛你那賤母老娘,你家所有***的娘們爺們都逃不出老娘手心——”

    丁小乙的娘子哭︰“你才賤,你才賤,你才是那個爛人!你們壞了我一輩子,丁小乙是老天開眼他遭報應!你也不會遠!”

    常村正與幾個鄉賢覺得過于不堪,但不知該如何上前勸阻,幸虧人群中某個機靈的開始喊官差來了,官差來了,那婦人惡狠狠地罵了幾句,卻有收勢跡象。

    丁小乙的娘子大哭道︰“請官差,咱們去見官,求大老爺斷一斷,到底哪個不要臉的爛舌頭講瞎話!看看是我殺了丁小乙,還是老天收了他……”

    婦人尖厲道︰“賤人又想著發騷勾搭大老爺?看看你那破樣兒!”

    有人喝止,令其不得造次。那婦人又放了幾句污穢不堪的狠話,姿態漸漸軟了下來,被幾個婆子拖走,想是趁機離去了。常村正再也沒見過她。

    而且,當日看著丁小乙的娘子與那婦人對峙的神情言語,常村正覺得,她應該沒有謀害丁小乙。

    唉……不過而今再論,都不一定了。

    世事吶……

    冀實再緩緩道︰“潘氏前日在豐樂縣衙招供,多年前,她確實有一情郎,因此才毒殺了丁小乙。二位可知什麼痕跡線索?”

    常村正與鞏鄉長沉默了一瞬,二人的神情都更沉重復雜。

    冀實又補充︰“查案之需,望二位盡能直言。”

    鞏鄉長猶豫了一下,拱手︰“大人恕罪,小人平日當真不怎麼留意這些事兒。只有一點我記得挺清楚。那丁小乙嘴里不干不淨,總到處跟人說他娘子不規矩,這種自家告知天下自己是王八的作為委實挺稀罕。但,這種事,不是一個人的事兒。鄉親村鄰,彼此都熟,按理說,不太能瞞住人。卻沒認真听說詳細哪個人與丁小乙的娘子有過什麼……或也是小人畢竟不與他們住一個村?”這麼說著,看向常村正。

    常村正仍是沉默不語。

    穆集含蓄地道︰“或有其他緣由能令兩人時常見面,且不引起懷疑。譬如,婦人家總要買點針頭線腦,日常也會有些頭疼腦熱……”

    鞏鄉長道︰“丁小乙的娘子的奸夫應不會是黃郎中。”

    常村正亦開口︰“不是黃郎中。”

    冀實眼光微爍,張屏、柳桐倚、桂淳、燕修的精神都一振。

    穆集自知問到了關鍵,留意壓抑著得意之感問︰“為何?”

    鞏鄉長道︰“小人斗膽說一句,罪婦黃氏萬惡不赦,但她爹著實是個好人。這片鄉里,各家都稱贊他的醫術人品。以他品德,不可能如此。”

    常村正點頭︰“黃郎中行事素來光明正大,實為一名君子。鄉野之中,好傳閑話,沾上星點,對女子便不得了。黃郎中從不獨為婦人看診,必要其家人陪伴左右。若家人不便陪伴,就請村里的產婆媒人等婆子至少兩名相陪。而且黃郎中那宅子內常年有看病的來往,女子若登門求醫,便在另在一屋看診,門外懸掛布簾,內有陪伴。十分周全。”

    鞏鄉長補話︰“且,丁小乙的娘子雖然美貌,黃郎中之妻仍要勝她幾分。只是心智不全。黃郎中是個痴情人,這般好醫術,只為了他娘子方才一直住在這帶鄉里。”

    張屏開口︰“據戶冊卷宗記錄,潘氏三十二年前嫁丁小乙。罪婦黃氏數日前亡于豐樂縣牢中,卒年三十一歲,黃郎中之妻生罪婦黃氏時難產而死。即是潘氏嫁到渠里村後約莫一年左右,黃郎中之妻就亡故了。”

    常村正與鞏鄉長頓了一頓,鞏鄉長婉轉地道︰“罪犯黃氏系大逆不道之人,小人絕無為其父黃郎中開脫之意,諸位大人可再傳幾位村民詢問。或是問幾個婆子能知道得更詳細些……”

    冀實溫和地說︰“二位既已在此,尤其常村正這樣熟知往事的忠厚長者,吾等仍是要先盡請教,將事情一件件捋順,之後再論其他。兩位也請不必顧忌,只是又多勞累了。”

    張屏微微皺眉,鞏鄉長在此前一直表現得十分平和,提及黃郎中時,突然激動了起來,有些蹊蹺。

    而且,查案的這些天,有句話他一直不斷听到——

    黃郎中,是個好人。

    他回想起在豐樂縣時,閔老大夫的話——

    「那位黃先生,應非醫者出身,是個挑攤走方的郎漢,後或遇人點撥,回頭上岸,真的習了歧黃術,留在鄉間行醫……」

    穆集自覺已切到中心,觸及要點,繼續追擊道︰“黃郎中或乃真君子,但方才二位也說,丁小乙之妻屢屢被他救治,這兩人年歲相差不大,或是郎無情妾有意……”

    常村正重重咳嗽一聲︰“有意無意不好說,但有一事現在回想也不大尋常——方才鄉長已提到了。丁小乙是個十足的潑皮混子,只要他媳婦與哪個男子離得近了些,甚至路上遇到,或是偶爾掃了一眼,他都要各處混嚷,他媳婦與人有染。誰見了他兩口子都繞著走,生怕被沾上。但他似從未如此編排過黃郎中……”

    鞏鄉長道︰“他想著求黃郎中治他那病吧!”

    穆集眼神一閃,再問︰“丁小乙亦有病癥?”

    鞏鄉長與常村正互看了一眼,常村正閉了閉眼︰“唉,本不當言談此類事,老夫今日便豁出了這張老臉!丁小乙小時候,就是被他爹認下後不久,在河邊爬樹玩,打樹上掉下來,可巧……傷到了根本……鄉里都知道這麼個事兒,所以他才從外縣騙了個姑娘……”

    常村正說到這里,忽然有點晃神。

    穆集不待他人開口,即刻再問︰“村正可是想到了什麼?”

    常村正忙道︰“大人恕罪,老朽乃想到些不相干的瑣事……”

    冀實撫須溫聲道︰“不妨說一說,很多看似無關的細節,實則都十分有助于破案。”

    常村正道︰“確實與案情無關。老夫只是想起,當時丁小乙掉下來後,老朽正好見著了他……”

    那日他恰巧有些傷風的癥候,到大夫那里診治。

    當時這一帶的鄉醫是個姓廖的老大夫,醫鋪在小盞壩橋後灣渠里四村的交界處,那地方多年前廖老大夫過世後就被賣了。

    常村正到了醫鋪時,受傷的丁小乙已經醒轉,正在喊疼。常村正坐在一旁等候,突然瞥見哭嚷著喊疼的丁小乙一邊哭嚷一邊偷偷瞄向旁邊。

    這是常村正頭一回離近了細瞧丁小乙。丁小乙當時才幾歲,長得方頭方腦,眼皮微有些耷拉,蒜鼻厚唇,本是個憨憨的相貌,但轉動的眼珠中閃爍著一股賊光,尋常市井中混混都難有這般的眼神,竟在一個幾歲的孩童眼中見到,常村正悚然一驚,順著他視線看去,發現他偷瞧的是在側廂言談的丁本富和廖郎中。

    廖郎中的娘子是個和善人,端了一碟酥糖哄丁小乙。

    “你這小娃娃,下回可莫要淘氣了……”

    丁小乙吸了吸鼻子,小聲但清晰地道︰“不是我自幾個兒跌的,他推我。”

    廖郎中的娘子愣了愣。

    丁小乙的眼皮又一掀,他之前不知在何地居住,講話口音挺怪,有些字咬得很含糊,常村正听著比較費勁。

    “他想跌死我,他問我咋不死,石頭我躲過去了……啊……”

    丁小乙扯開粗啞嗓子,繼續高聲大哭。

    “啊——鬼,我看著鬼,樹窠窠里有老鬼……啊——疼啊——”

    廖郎中與丁本富迎著這哭聲走到床邊。

    廖郎中安慰︰“孩子能哭就沒大事。”

    丁本富不言不語地站著,微微佝僂著背,丁小乙只管嗷嗷地哭,鼻涕答答,顯得憨極了,剛才的話與之前眼中的精光仿佛是常村正的錯覺。

    廖郎中的娘子站了一時,搖搖頭,緩緩離開了。

    這事常村正也轉身就忘記了。

    為什麼隔了幾十年,忽又想起?

    穆集再接再厲問道︰“丁小乙既然……他卻有個兒子,就是他娘子和他兒子在豐樂縣犯下重案。”

    鞏鄉長和常村正又頓了一頓。

    常村正道︰“丁小乙成親後好多年,才有了個兒子,想是……”

    鞏鄉長接口︰“想是調養得當,黃郎中畢竟是位神醫。”

    冀實徐緩道︰“潘氏在豐樂縣公堂供認,丁小乙從一胡商處購得秘藥,服後得子,但險些喪命,幸被黃郎中救回。兩位可知此事?”

    鞏鄉長神色微妙︰“大人恕罪,小人著實未曾听過這種說法,這等隱秘事情,想來也不會輕易讓人得知……”

    穆集道︰“但听二位方才所言,丁小乙性情不一般哪。說不定他覺得光彩極了。”

    連桂淳和燕修都欽佩地望著穆集。

    鞏鄉長滿臉為難。

    冀實道︰“如斯事情,本不堪談及,但如今在查之案干系重大。看似無關的星點亦可能是破案關鍵,望請二位盡言所知。”

    常村正長嘆一聲。

    鞏鄉長一咬牙︰“也罷,方才舅爺說了一件,此事由我來講。丁小乙是個賭棍,他老子有錢,盡被他敗光,往往賭輸了一時沒現錢,他老子買的地,他又挺明白,舍不得賣,追賬的到他家,有時候他就讓他娘子……之後大鬧,拿住了說要上官府,告對方奸污。但這招也使不了幾回,沒多久大家都知道了,連衙門也曉得了……他娘子再漂亮,京城大勾欄里的姑娘價錢在那里。後來他爹置辦的田產啥的,也都沒了。”

    眾人又都沉默了。

    鞏鄉長也停頓一時才接著道︰“縣衙冊子里或仍有丁小乙拿住了人鬧去官府的記錄,大人們可查查看。實話說,他一直沒被人收拾一回大的全鄉人都挺納悶。他兒子,諸位大人也都見過了吧。小鼻子小眼,又是一個相貌。”

    丁本富、丁小乙、丁增兒,祖孫三代,竟是各自精彩。

    張屏問︰“丁小乙待他兒子如何?”

    鞏鄉長道︰“打。之前他娘子一個挨打,後來母子一起被打。丁小乙那嘴,八千年的老茅坑都比不上,一邊打一邊噴糞。”

    柳桐倚忍不住道︰“鄉鄰為何不勸阻?”

    鞏鄉長搖頭︰“回大人話,非鄉人心狠,實屬家務事難管。同村同鄉去勸,男的勸,不論老少,連村長鄉賢,丁小乙都能喊說是與他媳婦有奸情,奸夫前來憐惜了。女子更頂不住那言語,上不得前。就算有能扛得住的,誰也不能一天到晚在他家守著,勸時,他不打,轉頭,他打得更厲害。”

    常村正嘆息︰“這娘倆都命苦,攤上這樣的夫君這樣的爹。老朽不知他們當下犯了多大的事兒,算來冤孽起頭,都在丁小乙身上。其實丁小乙那個兒子是個孝子,幾歲就知道護著他娘,而且挺聰明。丁小乙除了吃喝賭,學啥啥不會,那小增兒打小沒書讀,在學堂窗戶邊偷听,一听就會。挺乖挺機靈,若是生在好人家,不至于今日。”

    鞏鄉長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沒說出口。

    穆集道︰“鄉長有話請直言,冀大人方才也說了,很多看似不要緊的細碎小事,或正是破案的關鍵。”

    鞏鄉長謹慎地道︰“實也是小人的推測……我總覺得,若那孩子不是丁小乙的,丁小乙可能知道他親爹是誰……小孩子身子骨脆,但這孩子臉面沒怎麼受過傷,也沒被打殘。”

    穆集曖昧地贊嘆︰“鄉長觀察實仔細矣,方才說所知不多,是過謙了。”

    鞏鄉長趕緊道︰“全鄉人幾乎都知道!”

    常村正接話︰“確實這一片的人都議論過,大人們隨後可再找鄉鄰來問。丁小乙打他媳婦,有幾回差點打死了,打他兒子,又一種刁鑽。若說沒怎麼下狠手也不對,那孩子身上皮肉常被抽打得稀爛,確實沒折過骨頭,有人听到他吃醉了打老婆兒子,兒子護著娘,他拎起來想摜,但沒狠摜,又曾差點把兒子踹爐灶里,也被他拎回來,送到黃郎中那邊,還說,別壞了臉,胳膊腿別殘了,留著這條根,將來有用。”

    張屏等人各自心里一動。

    穆集向冀實拱手︰“下官大膽一猜,望大人寬諒。此子的親父家,會不會頗有些家業,留著這個孩子,將來可以分得兩三分。”

    柳桐倚道︰“穆掌書所說甚有道理,但潘氏母子在豐樂縣勒索富商,謀殺同伙,綁架縣民。若增兒另有身世,能得家產,怎會如此?”

    穆集此前連連獲得冀大人肯定的眼神,心懷激蕩,只覺得思路如開閘的河水,洶涌奔流,便大膽地推測︰“會不會此事唯有丁小乙知道,潘氏並不知情?”

    柳桐倚微頷首,張屏若有所思。

    桂淳輕咳一聲,鞏鄉長也低下頭,燕修面無表情端坐。【1】

    【6】

    【6】

    【小】

    【說】

    冀實仍是從容地撫須聆听。

    穆集繼續推論︰“又或,丁增兒的親爹,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能分點東西,但不多。潘氏母子走上歧途,便瞧不上那一星半點了。再或,丁增兒的親爹後來也出了什麼事,這對母子啥也拿不到,難抑對錢財的渴望,踏上邪路。”

    柳桐倚再微微頷首,張屏繼續若有所思地沉默。

    冀實道︰“暫無實證,此事先記下,待後續詳查。二位方才說,丁小乙死前並無特別的事發生?”

    鞏鄉長和常村正再道,確實沒有。

    丁小乙還是和平常一樣的吃酒賭博,打打娘子和兒子,忽地就死了。

    冀實又徐緩地道︰“方才一直提到黃郎中,乃因潘氏招認,丁小乙是被他毒死的,想她一介村婦,何處買毒?衙門仵作驗查不出丁小乙尸首有異,更是古怪,若真是被毒死,用得必不是尋常毒藥。所以雖二位說,黃郎中不可能與潘氏有情,亦得一問黃郎中詳細。”

    鞏鄉長與常村正皆恭敬應道,盡請大人發問,必定一一道出,絕不敢隱瞞分毫。

    穆集又搶道︰“罪婦黃氏,當真是膽大包天,做出的罪行也十分出奇,先與蔡府公子有瓜葛,又大逆不道,行刺殿下與蘭侍郎的公子。下官也不禁好奇,這位黃郎中是怎樣人物,養出如斯之女。”

    鞏鄉長和常村正繞來繞去,終于還是要說到這些要命的關鍵,都提起了心肝,捏住了冷汗。

    冀實又和顏悅色道︰”二位再飲些茶水,細細說。”

    常村正斟酌字句道︰“罪犯黃氏的瘋癥系她母親那一支傳下,與黃郎中無關……”

    鞏鄉長接話︰“黃郎中之妻雖心智不全,但非常純善,絕不會行凶傷人。只是舉止一直如同孩童。”

    柳桐倚道︰“二位方才也提到,黃郎中之妻十分美貌,黃郎中就是為了她才住到這村子里,是否算入贅?”

    常村正道︰“不算入贅,大逆罪婦黃氏,是隨黃郎中姓的。黃郎中的娘子姓楨,比黃郎中小了好幾歲,和我閨女年紀差不多,嫁給黃郎中的時候才十七八歲,可憐,沒多久就難產死了。”

    柳桐倚問︰“楨家是本鄉舊戶?”

    常村正和鞏鄉長的神情又有些微妙了。

    鞏鄉長道︰“大人們稍後應也能從別處問到,小人亦不敢此刻隱瞞。楨家……在此鄉也算住了幾代,其實罪婦黃氏的那兩間小屋,最早楨家就住過。”

    常村正道︰“黃郎中快沒前,給他閨女買了住處,做了種種安置,沒想到他閨女和外孫女還是住到那兩間屋去了。又在那兩間屋里犯了滔天之罪。唉,命也。”

    張屏等人都坐直了。

    穆集問︰“听來大有曲折,能否直言?”

    鞏鄉長道︰“鄉里的無知婦孺,偶爾謠傳那兩間屋有些邪性,編得神神叨叨。也是因為各種巧合湊在了一處。那屋子最早,是罪婦黃氏的……”

    他算了一算。向常村正道︰“我這輩分有點算不過來了,舅爺,那應是,梨花的祖母?”

    張屏與柳桐倚視線一斂。桂淳燕修神情亦微微一變。

    常村正道︰“輩分對了,但怎是祖母?”

    鞏鄉長恍然︰“是了,我糊涂了,是她外祖母。”繼而向上首拱手,“那處屋子,最早,是黃郎中之妻的外祖母住過。”

    柳桐倚問︰“黃郎中之妻,閨名是梨花?”

    鞏鄉長道︰“對,那是黃郎中之妻的乳名,小人小時候和她一起玩過,一時失言。大人恕罪。”

    張屏忽地開口︰“李小虎,鞏阿旺,大龍,小葫蘆,小果,小栗子,梨花……”

    冀實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穆集更是滿臉茫然。

    鞏鄉長卻拱手︰“原來大人們去過村外那處土地廟了。小人小時候在那里玩過,小人名叫鞏有廬,小葫蘆就是我的小名。讓大人們見笑了。”

    張屏望著鞏鄉長︰“敢問廬字可是廬山的廬?”

    鞏鄉長爽朗道︰“不錯,家祖好游山玩水,我們這輩的孩子起名全是山水地名相關。”

    張屏道︰“我曾因某事結識一位兄台,與鄉長同姓,名叫鞏秦川,又號天北散人,在京城寫話本戲文。我知他是京城人士,所以冒昧一問。”

    鞏鄉長驚喜一笑︰“秦川是某堂弟,他爹是我二伯,原來先生認得!真是緣分!”

    他看著張屏,眉峰一動。

    “秦川曾與我說,他去年卷進一樁挺大的案子,幸得澄清。有位當時在京科考的年輕試子協助官府破了此案,那位才子姓張,莫非正是先生?”

    柳桐倚微笑︰“正是芹墉兄。”

    鞏鄉長立刻連道失敬。

    冀實含笑將話題拉回︰“山水之中自有傳說,難怪賢昆仲皆志趣高遠,才學不俗。方才說到,罪婦黃氏所居院落,亦有些傳說之類,還請鄉長與村正告知詳細。”

    鞏鄉長亦自知跑題,趕緊惶恐謝過冀大人謬贊抬舉,接著道︰“小人不敢隱瞞。罪婦黃氏的外祖楨家,從罪婦這輩算,就是她的曾外祖母,剛來到這個鄉間的時候,住在那個小院過,後來發生了好多事兒……”

    他轉向常村正。

    “不行,我這嘴笨,沒堂弟那般能寫戲文話本的能耐,這些事兒,我知道也不如舅爺詳細,還是請舅爺來說吧。”

    常村正道︰“這要從頭說,話也長了。”

    冀實和藹道︰“多累村正解惑。”又命人看茶取點心。

    常村正與鞏鄉長推謝不過,再飲了些茶水,張屏、柳桐倚、桂淳、燕修幾人也跟著填了填肚子,潤了潤喉。

    待左右服侍的人退去,門窗復關好。冀實方才又問︰“先時村正說,那處房屋是一位大戶安家的,怎的罪婦黃氏的外祖家卻住在那里?”

    常村正道︰“這算是一段孽緣了。大人英明,那處屋院的來歷起頭,正要從這里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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