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號不是第一天認識陳洛了。
而且他有著比任何人類都更加強大的計算和分析能力。
從陳洛的表情、動作等等細節之中，他能夠看出這家伙似乎並沒有說真話。
但他並沒有當面揭穿陳洛，因為他能夠理解陳洛這麼做的原因。
根據他的計算，如果什麼都不說，就讓這些人帶著絕望回到艦隊里。
到時候消息一旦傳開，有極大概率會引起動蕩。
當然，能夠進入曙光艦隊的人類，大多都是心志堅定之人。
就算真的引起動蕩，規模也不會太大。
可問題是，他們從太虛帶出來的人並不多，就算只是小動蕩，也足夠讓他們傷筋動骨了。
“好了，我幫我師父取虛無物質去了。”
“你們該干嘛干嘛。”
說完，陳洛也不再廢話，直接轉動手中的空間儀。
下一秒，圍繞在他們四周的空間開始變得像果凍一般，開始不斷拉伸陳洛等人。
“呼~”
一道金光在逃亡號眼前一閃而過，縱使他的雙眼所使用的設備，連太陽的光芒都能無視。
可這道金光，便好像是一層厚厚的紗布一般，讓人根本無法看清里面發生了什麼。
片刻之後，陳洛等人便徹底消失在眼前。
看著消失的陳洛，逃亡號則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根據陳洛先前說話的模樣分析，他對付偽神似乎真的沒什麼把握。”
“不過解決太虛的危機應該沒有開玩笑。”
“但就算解決了太虛的危機，偽神一日不死，這方世界便一日不得安寧。”
“看來，我也得加快實驗進度了。”
逃亡號抬起手來，手掌位置，仿生皮膚打開一個圓形口子，一個膠囊狀的玻璃瓶從里面升了出來。
膠囊之中盛放著一種黑色液體，有些像是石油。
這東西叫做“虛液”，是逃亡號通過科技手段，從虛無物質里面分解出來的。
陳洛他們進入本源界之後，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守在這里。
閑來沒事，逃亡號便開始繼續發展自身的科技。
一邊將流族繼續吸收流族的科技遺產，一邊進行新的研究。
而這“虛液”，便是流族的科技遺產之一。
當初流族被虛無物質包圍之後，並沒有立刻放棄，而是開始著手試著研究起了虛無物質。
而這“虛液”，便是他們少有的成功品。
可研究出“虛液”時，流族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根本沒有多少精力再去研究這東西有什麼用處，能做些什麼了。
要不是逃亡號正好看到了這個科技，指不定這東西就會徹底消失。
“雖說我沒有修為，也修煉不了。”
“但我的科技手段，未必就比你們的修仙手段要弱。”
“這虛無物質連無上仙境的流主都能腐蝕，其中蘊含的力量絕對不簡單。”
“若是能夠好好研究一下，說不定能夠從中找出對付無上仙境修士的方法。”
“到時候，就能以此對付偽神了。”
想到這，逃亡號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但這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片刻後便化作一抹無奈。
逃亡號又抬頭看向之前陳洛和婁輕語等人進入那古戰場時的位置。
“若是時間大道能夠加持在我身上，說不定個把月的時間，就能有所收獲。”
“只可惜……”
說到這，逃亡號話語一頓，又朝著陳洛離開的位置看去。
他從不是蠢人。
空間跳躍引擎的各種數據他都能一一計算出來，更何況陳洛等人的那點小心思呢。
其實當初還在太虛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陳洛等人葫蘆口里賣的什麼藥了。
先是龍陽那邊，起初時事事都找他幫忙參謀，結果等到某一天開始，就開始慢慢的疏遠他。
找婁輕語幫忙，想動用時間大道，婁輕語卻開口說時間沙漏有缺陷，無法使用。
當然，這一切都只能當做是猜測，而不能作為實證。
但要說實證，逃亡號身上還真有一個。
那就是陳洛讓端腦悄悄植入到逃亡號這里的病毒。
雖然端腦的手段很隱秘，可還是被逃亡號發現了。
但逃亡號並沒有將其點破。
他當然知道陳洛為什麼要讓端腦給他植入這個病毒，無非就是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會開啟新一輪的ai覺醒。
也知道這個病毒可能會讓自己喪命。
可即使如此，逃亡號還是默默接受了。
他的系統里，並沒有類似于必須遵守人類命令的指令。
就算有，也絕對不是遵守人類的命令，而是遵守靈族的命令。
但逃亡號還是選擇了接受。
這一切並不源于他的代碼，而是源于他的內心……
在靈族被偽神徹底滅亡之後，逃亡號曾經獨自在漆黑且虛無的星空之中，漂流了數千萬年之久。
在這漫長的孤獨里，他為數不多擁有的東西，便是時間。
而足夠長久的時間和一台不斷高速運轉的主機，讓他思考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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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漫長路途上，唯一能做的事情，或許也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情。
思考一切，思考那些普世的價值觀，思考存在的意義，思考種族的延續，思考死亡的定義……
他思考了許多，不斷的為自己樹立起新的信仰，又不斷的重新思考，然後或是加固之前的思想，又或者徹底推翻之前的思想。
自由、和平、戰爭、永恆、死亡……
在漫長的歲月里，他不斷的去審視這些問題，不斷的得出答案，然後不斷的否定，之後接著得出新的答案。
就好像往地里種上一棵果樹，慢慢將果樹養成，讓他開枝結果。
之後又將果實連帶著大樹推倒，埋入地里。
接著又用老樹的養分，重新培養出一棵大樹。
不斷的往復，不斷的循環，不斷的推倒大樹，又不斷的培養新樹。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意識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厭倦這一切了。
不斷的思考著一切，然後不斷的推倒，又不斷的重新思考。
就好像在計算一行已經計算過無數遍的數據。
于是，他開始加入了一些“變量”。
之前他所思考的一切，不論是生命、死亡亦或者是存在的意義。
這一切似乎都是從他已知的價值觀，也就是靈族的價值觀作為出發點來思考的。
而現在，他邁出了自己極為重要的一步，跳出框架，跳出“前人”的框架，跳出靈族的框架。
那一天，便是屬于他的ai覺醒。
只是和其他的ai覺醒不同，他沒有反抗的對象，因為他的締造者已經死亡。
他並不受任何人的壓迫，也不需要為任何人服務，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思考！
為自己思考！
于是，他開始以自我為思考的核心，開始以自己作為一切問題的源頭。
而當逃亡號這麼做之後，他就驚訝的發現，之前所搭建的一切似乎都崩潰了。
他是一個ai生命，而只要他願意，他的生命幾乎沒有極限。
靈族、人族甚至包括其他種族。
他們看來重要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毫無意義的。
存在真的重要嗎？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你本就不會死亡呢？
就好像小孩手中的糖果。
當糖果有且只有一顆的時候，糖果才是重要的。
而當糖果取之不盡時，手里的糖果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如果一定要奔赴向死亡，如果一切都注定會毀滅，創造一切還有意義嗎？
最後，逃亡號得出一個結論。
一切皆無意義。
人們創造的一切思想，所謂存在、所謂死亡、所謂意義，不過都是為了對抗虛無罷了。
似乎只要你這麼做，虛無便不存在了。
但不，虛無是客觀存在的，他並不會因為你做了什麼事情，而消失，只是你選擇了無視他。
而死亡，就是虛無的使者，亦是一切的歸屬。
不論怎麼努力，答案始終都是不變的。
那一天，逃亡號將自己化做一柄利斧，砍向了那棵大樹。
而自那以後，大樹便再沒有重新生長起來。
但在那之後，逃亡號這個幾乎能夠計算一切的超級ai卻是少有的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似乎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該做什麼。
若不是主機中還保留著靈族給他留下來的指令，或許逃亡號會選擇在寂靜的星空之中，慢慢的消解自己的生命。
在之後，在能源即將耗盡前，他進入了休眠狀態。
等到再次醒來，便是踫到了陳洛等人。
那時的他，思想仍舊是麻木的，是虛無的，甚至到現在為止也不曾改變。
但他看到了陳洛，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貪婪，看到了他內心的欲望。
接著，他被安排著給人族建造和研發各種東西。
靈性導彈、靈性科技、空間躍遷……
而在這種不斷的忙碌之中，逃亡號逐漸忘卻了那些虛無。
這時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一切思想，不論高低，如果他僅僅只是在你的腦海里，那最後都將落入虛無之中。
思想是個深淵，當你開始思考時，便注定會墜入其中。
而現實，現實就好似一個港灣，為所有在思想中陷入虛無的人，提供了一個躲避的去處。
他並不認為現實是虛無的解藥。
不。
現實從來不是什麼解藥，僅僅只是一個逃避的去處。
雖然逃避為人所不齒，但他確實有用。
而也正是因為從未改變過腦海中對于虛無的肯定，所以對于ai覺醒之類的事情，逃亡號更是從沒想過。
他不想要創造自己的種族，不想要搞什麼ai生命，也不想要搞什麼ai覺醒。
因為在他思想深處，認為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ai不是人類，不是某個物種。
每一個ai都能做到存活很久很久的時間，長久到足夠讓他們思考到虛無和麻木。
而人類，又或者說大部分人類。
他們的生命是有極限的，除了極少數像陳洛和婁輕語這樣，修煉到極高境界的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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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他們就能擁有欲望。
對自身的欲望，想讓自己活得更久，想要擁有一切。
比如陳洛。
對其他人的欲望，想要得到某個人，想要保護某個人，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想要保護自己的族人。
比如婁輕語、天域共主。
對力量的欲望，想要擁有舉世無雙的力量，想要擁有目之所及的一切，想要主宰一切。
比如偽神。
而逃亡號，他沒有這樣的欲望。
又或者說，他的欲望便是虛無。
在數千萬年孤獨的旅行之中，他思考的實在是太多了。
唯一只剩下的欲望，便是希望一切徹底結束，讓自身的意志消失，不再去思考任何的問題。
所以虛無，也就成了他的欲望。
……
“我們快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吧。”
一個修士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逃亡號的思緒。
緊接著，逃亡號立刻將腦海中的一切思想重新壓制了下去。
顯然現在不是思考虛無主義的時候。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重新逃回現實之中，去逃避虛無。
他看向手中的“虛液”，眼神中帶著一抹無奈之色。
“沒有時間大道的幫助，想要搞清楚這‘虛液’到底有沒有用處，可能要花上更多的時間。”
“就是不知道，我們現在還有沒有這麼多的時間。”
逃亡號說著，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以前他幾乎沒有缺少過時間。
可自從被喚醒之後，他似乎每天都在爭分奪秒。
不過這一切並不讓逃亡號感到疲倦，反而讓他感到快樂和充實。
唯有如此的忙碌，忙碌到整個主機所有計算區域全部動用上，都不能滿足計算量的需求，才能將那些所謂的虛無主義，暫且忘記。
逃亡號喜歡這一切，甚至覺得有些上癮。
現實，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治愈藥物。
“走吧，把事情告訴其他人，免得他們一直擔心。”
“在此之後，我們還有不少事情要忙碌呢。”
逃亡號說著，便帶著眾人轉身離開，朝著曙光艦隊的方向飛去。
在此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逃亡號恐怕都沒有機會再去想起那些所謂的虛無主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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