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在景陽侯府辦, 錦魚就是怕大嫂劉氏太操心,特意派了茯苓提前去問過。
茯苓回來說,景陽侯府什麼都有, 不用操心。
茯苓做事如今越發周到, 還特意把賓客名單抄了一份。
錦魚看過, 確實是除了本家, 只請了衛家幾個出嫁的姑奶奶,便放了心。
這日他們一家到時,喜福堂里早坐滿了人。
便是老太太都提前出來,坐在上座,身上穿著真紅色繡牡丹花兒珍珠糕子襖, 領口袖口都瓖秋板紫貂皮,頭上戴了假髻,插得滿頭珠翠, 十分隆重。
景陽侯與她娘秦氏坐在老太太下首。
她爹還是一如既往的臉色嚴肅。
秦氏雖打扮得不及老太太花俏,但也穿著石榴紅緙絲芙蓉烏雲豹的襖子,容光煥發。
錦魚剛把這三人看清, 眾人都哄地一聲, 迎上來。
好一陣寒暄畢, 錦魚坐下, 才靜下心來, 看了一遍今天都來了什麼人。
大嫂劉氏就坐在她旁邊。
雖然有些上了年紀, 可瞧著滿面紅光的。
衛大郎自去山東後, 守完喪期,就在那邊娶了個二房, 成天混吃等死,生孩子, 沒錢就寫信回來要,已經是個廢人。
雖然丈夫不在身邊,劉氏還是景陽侯府的長媳,掌管著景陽侯府實際的中饋。
以景陽侯府現在的聲勢,倒沒誰當她的面嘲笑她沒有丈夫。
沒在衛大郎在身邊,她日子過得倒比以前舒坦。
衛二郎一家都不在。
那年衛二郎替許夫人守完喪,就求著景陽侯幫著補了個地方上的小縣令,帶著楊氏一房人都走了。據說他一到地方,就跟人說了自己的背景,于是上下都供著,小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衛三郎自然也不在。
說來衛三郎最可憐。他這些年都在替誠親王辦事,不知為什麼也沒成親,只有一個侍妾。可他干的,卻不是什麼正經的差事,就是專替誠親王收羅絕色女子,養瘦馬,安排到各高門勛貴之家作暗探。甚至之前那個婉婕妤進宮,也是他安排的。誠親王出事後,他也被抓,下了大獄。
當初衛三郎曾經說過,認錦魚這個姐姐。又曾說,若是江凌有朝一日落在他手上,他會放江凌一馬。錦魚想著這一點心意,便不忍心他因為誠親王身首異處。求了江凌,女扮男裝,親自到牢里見了衛三郎一面,勸他把誠親王的人都供出來,以此換一條命。
衛三郎考慮再三,到底同意了,他不但把自己安排在各府的探子,全都供了出來,還供出了些誠親王暗中收買的,省了江凌好大的工夫。
最可怕的是,江家衛家包括樸園還真都有。
江家的就是永勝侯最寵信的孫姨娘。江凌想了想,還是把這事告訴了永勝侯。由永勝侯自己決定要不要繼續留著孫姨娘。
雖然孫姨娘吁天呼地地說是江凌冤枉她,替白夫人出氣。可是永勝侯還是把她送到了農莊上去。自此,白夫人在家,日子越發快意。
衛家的臥底竟是樓姨娘。這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樓姨娘得知事情敗露,當晚就自己服毒自殺了。
景陽侯府對外只說是一個不要緊的妾急病沒了,一副薄棺,送到了亂葬崗。
衛三郎立了這個大功,江凌以此為由,只判了他一個流放。
為了怕誠親王余黨報復衛三郎,還特意替他改了戶籍。
如今衛三郎從母姓文,帶著那個侍妾去了關外,想是不會再回來了。
錦魚另一側坐著的是錦熙。
錦熙如今心寬體胖,長得珠圓玉潤的,也穿著朱紅的錦衣。頭上插著的鳳釵卻是三品侯夫人的七鳳釵。顯然是逾越了。可是民不舉,官不究,如今誰會跟衛家人過不去?
坐在錦熙下首的錦心卻跟她正好相反。
錦心人瘦如竹,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味道。身上穿件蒼綠的錦衣,頭上碧玉簪,耳下珍珠淚,一點喜慶的顏色都沒有。
不過錦魚也不跟她計較。
錦心今天能來,已經是出乎她的意料。
錦心與她只隔了三天的生日。
這回景陽侯府特意邀請錦魚回家,給她做生,對錦心的生日卻是提都沒提。
其實兩人都是離京多年。
對比當年兩人出生時的情形,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實在叫人唏噓。
錦心身邊坐著錦蘭。
錦蘭倒是不胖不瘦,臉色紅潤,顯得美貌了許多,渾身都金光閃閃的。
雖然按理改朝換代,外諸司這個肥差最容易受影響。可是王青雲看在錦魚的份上,根本沒動董家。所以錦蘭如今在婆家說是能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再下一位坐的是錦芬,情況卻不是太好。周家老爺子早幾年就沒了,周家越發地窮了下來。
當初周寒婷出嫁時,因為錦魚的干預,錦芬的嫁妝沒被拐走。但是這些年錦魚不在京里,景陽侯府自己也是走到哪里都抬不起頭來,關緊門戶過日子。她的嫁妝漸漸都被哄著去貼補了周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總是心情不好,雖然懷過幾胎,但是一胎也沒留住。為此窮得叮當響的周七爺還是納了個二房。
如今她見人就罵周家,罵許夫人,除了滿腹的怨言,就是滿腹的怨言。
看上去反是幾姐妹里年紀最大的一個。
錦魚回京後,錦芬也上過幾回門,錦魚一開始還能听听她訴苦,可她翻來覆去的,都是那幾句話,一坐坐半天,錦魚可沒這工夫陪她。她再要上門,錦魚便都說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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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見她也來了,錦魚不由慶幸,自己沒跟她緊挨著坐。不然又要被她搞得氣氛低沉。
今天倒霉跟錦芬坐一處的,是錦柔。
錦柔當年替許夫人守完喪,樓氏不知道從哪里替她找了個六品小官,給人做填房。
那小官原本想巴結景陽侯府的勢力,對她倒是還不錯。
後來得知她在家里不受寵,便對她又打又罵的。
不過錦柔倒也不像錦芬,只會抱怨。
她派人回景陽侯府求救,又寫信哀求錦魚江凌。
景陽侯寫了一封信去申斥那小官,也沒什麼用。
錦魚雖然討厭錦柔,可更討厭打老婆的男人。便請江凌派了幾個護衛專門跑了一趟,把那小官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又給那小官的上官送了份厚禮。
那小官得知衛家人還是管錦柔死活的,從此便不敢再欺負她。
這次樓姨娘去世,錦柔回京,不過是到宏福寺替樓氏做了一場法事,便也罷了。
今日她雖沒穿紅,卻也穿著一件姜黃的衣裳。比錦心還是要鮮亮些。似乎樓姨娘跟她沒什麼關系一樣。
錦柔並不跟緊挨著她的錦芬說話,而是隔著桌子不停地巴結錦魚,話說得一句比一句肉麻。
“五姐姐怎麼越活越年青了?我這個妹妹看上去倒像是個姐姐了!”
“五姐姐當年可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中姐夫。不像我,是個沒眼光的!選來選去,選了個魚眼楮!”
…………
錦魚知道她的心思,她這樣,不過是想托江凌給她丈夫派個肥差。
錦魚心里覺得,肥差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把他派遠一點,不然這樣肉麻的話,成天听著,實在不適。
每個人都給錦魚準備了極重的生辰禮。
錦熙送了她一朵紅寶石菊花。
一共有九十九顆四季豆大小的紅寶石,拼成一朵菊花,中間一粒葡萄大的珍珠,叫人嘖嘖稱奇。
錦蘭送的是一對點翠八寶的蟲草花鈿,設計實在精美。
就連最窮的錦芬,都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副前朝的牡丹圖來。
錦柔也送了一個赤金漏雕的首飾盒。
反倒是錦心的禮物頗有心意,她送了錦魚一壇羊羔酒,說是她自己釀的。
其實錦魚什麼都不缺,可能在娘家過生日,還收到姐妹們的這些禮物,仍是很開心。
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錦心。
她還記得當年她跟錦心同日出嫁,這些姐妹們送給錦心的都是好東西,給她的就很敷衍。
如今世易時移,顛倒過來,也不知道錦心會做何感想。
可錦心卻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垂著眼眸,盯著桌上的青花碗碟,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再關心。
甚至錦熙跟她說話,也是錦熙說十句,她回一句。
也許是感受到了錦魚的目光,錦心抬起眼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錦心眸光一閃,又低了下去。
那目光,是完全沒有溫度的,不過錦魚並沒多糾結錦心的態度。
因為她很快就被來敬酒的人包圍了。
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過生日宴,老太太叫幾位姐妹都到她那里去閑話。孩子們則都由寧哥兒領著到花園去捉麻雀玩鬧。
景陽侯拉著錦魚與江凌去了望燕樓。
仍是在望燕樓的大廳里。
天氣冷,沒開窗,室內點了幾盞燈。
小童上了茶水點心,便踮著腳尖退出去了。
景陽侯的臉色已經從嚴肅變成了難看。
錦魚忍不住問是什麼事。
景陽侯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又看向江凌︰“問問你的好夫君!”
錦魚蹙了蹙秀長的黑眉。
不由有些心堵。
她爹叫她回來過生日,不是別有所圖吧?!
她心中所想,江凌替她問了出來︰“岳父大人,今日是我家夫人生辰,若有公事,不妨明日你我再議。”
景陽侯臉色更難看,把手中茶碗重重落到桌面上,發出鐸的一聲。
“公事?跟你議?你如今還會把我這個岳父放在眼里?”
江凌微微一笑,倒也不跟景陽侯繞圈子,道︰“岳父大人如此生氣,可是為了顧家的事?如此,不如讓錦魚先去陪岳母。”
景陽侯卻橫眉道︰“許氏再怎麼樣,也是錦魚的嫡母。當初顧家逼死了她,你不替她報也是罷了。現在顧家人自己作死附逆,你……你竟然要放過他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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