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賈張氏仍坐在藤椅上,佝僂著背,神情疲憊,眼中卻藏著一絲防備和倔強,就像只被圍困的老貓,明知道自己沒有牙了,仍舊不肯輕易服軟。
“拿去吧,趁熱喝。”他把碗放在桌邊,退後一步,沒有逼她接手。
賈張氏盯著那碗雞湯,半晌沒動。屋里只有燈火微弱地跳動,她的眼里似乎也有些什麼在慢慢融化。
“我告訴你,我不欠你情。”她嘴硬地哼了一聲,“這湯我喝了,以後你要是敢提,我打斷你的腿。”
“那您就打吧。”何雨柱輕聲說了一句,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是賈張氏拿起碗的聲音,那瓷踫瓷的微響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腳步放得很輕,不想打擾誰,也不想被人听見。其實他知道,他這一趟,或許又多了個背後說話的人。可他也清楚,這大院的人嘴上再怎麼毒,心里終究是盼著活得好點兒的。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在,就會有希望。
月亮越來越高,院里安靜得只能听見遠處的風聲和偶爾傳來的咳嗽聲。
何雨柱回到自己屋,坐在炕邊,靠著牆點了根煙。他不抽得急,只是慢慢吸著,望著窗外那片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的月光,神思早已飄遠。他想著秦淮如那碗喝了一半的雞湯,想著賈張氏偷偷抹了一把嘴巴的動作,想著那幫孩子們終于沒再哭著嚷餓……這些都像一根根無形的繩索,緊緊地拽著他的心,讓他無法真的放松。
“柱子……”外頭傳來秦淮如的聲音,很輕,卻清晰,“你睡了嗎?”
“還沒。”他應了一聲,走出去,看見她披著件舊外套站在門口,神情憔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
“你剛剛去賈家了?”她問,眼里有幾分疑慮。
“嗯,她咳得厲害,我給她送了碗湯。”他淡淡地說,仿佛那只是舉手之勞。
秦淮如沉默片刻,終是輕輕嘆了口氣,“你這人哪……心太軟了。”
“軟不軟的,沒差。”何雨柱望著她,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堅定,“只要他們吃得下飯,睡得著覺,我不在乎多跑幾步。”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那眼神變得很復雜,像是藏了很多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風又起了,吹動兩人之間的沉默。他們站在屋檐下,仿佛彼此都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合適的時間點,把那滿腔的苦水和倔強一口氣倒出來。可誰都知道,那種時機,從不會輕易到來。只能等,等風停了,等天亮了,等生活肯低頭,哪怕就一點點。
他低聲咕噥了句,“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語氣里卻掩不住懊惱。
灶台旁的木頭案板還沾著雞湯的油漬,何雨柱抬手扯過抹布,一邊擦著,一邊在心里盤算。時間已不早,廚房里的燈光打在牆上,投下一片長長的影子。他知道,這會兒再做點心肯定來不及了,光是和面就得費上半個時辰,蒸出來得天亮了。
可他偏偏又不是個願意將就的人。他了解孩子們——傻柱他們最期待的不是飽腹的飯,而是飯後那一點小小的滿足感,那點甜,那點能讓人心情好起來的味道。尤其是小當,那孩子前幾天才掉了顆牙,咬東西小心翼翼的,一提起點心,眼楮都亮得嚇人。
“我怎麼就忘了呢……”他喃喃道,擦完灶台,干脆把圍裙一解,甩在椅背上,捋起袖子準備再忙一輪。
這時,門“吱呀”一聲響了,秦淮如披著件灰舊的毛衣走了進來,神色憔悴,嘴角卻掛著一抹溫柔的笑。
“柱子,你怎麼還不睡?”
何雨柱一回頭,看見她那雙眼楮直直望著自己,心頭莫名一軟。他扯了扯嘴角︰“忘了做點心了,想起來,想給孩子們補上。”
秦淮如輕輕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別太累了……他們懂事,不會計較的。”
“你懂事他們也懂事,那我總不能就這麼糊弄過去。”他扭過頭看著她,眼神里透著認真,“你也一樣,這幾天你吃得不多,點心你愛吃,我做的你最喜歡。”
秦淮如一怔,臉上浮出一抹紅暈,忙別過頭去,聲音更低了︰“我……我倒沒那麼講究。”
可何雨柱不搭她的話,轉身從櫥櫃里摸出一包白面,又從筐里拿出一小撮紅棗,開始動手和面。動作利落,眼神專注,仿佛這個廚房是他的戰場,而眼前這一鍋面就是他要打贏的仗。
秦淮如看著他那雙沾了面粉的手,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何雨柱的背影在她心里變得格外沉重。不是那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而是一種實打實的安穩感,就像這四合院夜里唯一亮著的燈,不刺眼,卻足夠讓人安心。
“柱子……”她輕聲喚他。
“嗯?”
“你……你這些年,過得累不累?”
何雨柱手里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繼續揉著面團,語氣卻出奇的平靜︰“累不累的,我不去想。我只知道有人吃飽了,我心里才踏實。你也知道,我這人……笨是笨了點,可只要你們不餓肚子,我再苦也認。”
他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可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執拗,卻像一根釘子,釘在秦淮如心里,讓她半晌無言。
屋外的風依舊在刮,風聲鑽進廚房的縫隙里,吹得窗欞“咯吱咯吱”響。她抬手輕輕攏了攏毛衣,像是想把身體裹得更緊一些。可那一瞬間,她卻忽然明白了——真正能讓人暖的,從來不是身上的衣,而是身邊那個人默默為你做的這一碗碗飯菜,一口口點心,一句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
何雨柱把和好的面團放在案板上,蓋上一塊濕布,開始切紅棗剁碎。他的眼神專注,刀落下的節奏穩如老鐘表,沒有半點猶豫。
“明早蒸紅棗發糕,你喜歡的那種松軟口感,不甜不膩。”他說著,語氣就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秦淮如沒再說話,只是悄悄看著他,那種沉默里滿是未說出口的情緒。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不管多苦多難,若是能在飯後吃上一塊他親手做的發糕,也就不算白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