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殿試在即,不少貢士往西大街找官貴通門路,京中顯貴也樂得趁勢招攬門生。
這時節的西大街正是人聲鼎沸,笑語不斷,處處是春風得意的錦繡之色。
寧策遞上拜帖,陸家角門上的小廝笑著接過,“官人且等等,老爺這會子才從衙門回來,前頭還有三位相公等著呢。”
寧策背起一條胳膊,點頭笑,“勞煩小哥進去傳話,晚生略等無妨。”
見他雖穿錦衣繡袍,卻沒有世家公子的傲氣,小廝笑著應承下來。不多時便引他到外書房等候。
一路所見陸家宅院亭台錯落,樹木齊整,有江南運來的太湖石,嶙峋崎嶇,又有京中庭院的方正大氣。符合陸仲成祖籍京城,從江南發跡的人生脈絡。
剛到外書房坐下沒多久,便見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出來。穿件家常緇色袍子,沒系腰帶,頗為閑逸的態度。
寧策迎去打拱,“見過陸大人。”
陸仲成抬手邀他落座,眼楮卻不看他,先看那張拜帖,“字寫得不錯。”
寧策忙道“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
陸仲成知道這些人馬上殿試,即便沒入一甲也是進士出身,提前上門通氣是要拜京中靠山。
這日應酬了兩個便稱病不見客人。倒是看寧策寫得一手好字,提起興趣想見見。
雖是來見,對寧策的態度卻是可有可無。
寧策知道上位者向來如此,便把姿態放得更為恭敬,“學生姓寧單名一個策字,乃甦州人士。听聞大人曾在甦州府任通判,當年主持修繕的閶門內外城河,造福滿城百姓,家鄉父老提起來仍是感激不已。”
這奉承話倒實在,當年陸仲成正是發跡于甦州,靠實打實的民生政績一路高升。
他這才抬眼打量寧策,片刻笑起來,“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難得你們還記著。”
寧策道“大人治下清明,甦州百姓自然感懷在心。”
陸仲成端起茶淺喝一口,“往後同朝為官,為皇上盡忠,為朝廷盡力就是了。”
寧策見他態度不咸不淡,略有些急。不知是否奉承得太過明顯,反而觸了人家的逆鱗。畢竟內閣大員不是那樣容易揣測的。
他笑著又打拱手,“多謝大人提點,往後學生必定為朝廷鞠躬盡瘁。”
略一頓,從袖中摸出一個小錦囊,“記得大人是恆榮三年到任的甦州通判,初到任便斷了好些冤案。學生正好是恆榮四年出生,被撿到時隨身戴著這長命鎖,養父母說不出此物來歷,只說上京找大人斷一斷。”
听得陸仲成心下咯 一跳,微微讓了讓身子,將寧策細看。果真是生得氣宇軒昂,風采奕奕。眉眼、唇角與碧落有幾分相似。
接過那錦囊一看,見是一把金鎖,鎖身刻著細細六條柳枝。
“陸柳,陸柳。”他低聲呢喃兩下。
頃刻心內翻江倒海,一並將他拉回二十二年前。
他那年不過二十六歲,從京外任甦州,在接風席面結識一位妓女,名叫柳碧落。
一來二去便與碧落生了感情,便瞞著家中妻小包了碧落幾年。竟不知碧落與他生了孩子,居然一點風也沒听見。
他只知碧落身子一向不好,打娘胎帶著病。最初幾月還好,後來纏綿病榻,沒法伺候他。
日子一長,他也去得少了。逢年過節去歇一歇,平常不過差人送些銀子供碧落花銷。
再後來,他調至南京任府台,再沒打听過碧落的消息。
陸仲成有一霎暈眩,強行振作精神再看寧策。像,是像。眉眼深情清俊,有幾分像碧落。鼻梁、唇角、下頜十分硬朗,又像他。
他點點下頜,將長命鎖攥在手心,“你來認親?”
寧策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學生不敢,稀里糊涂過了二十一年,無非是想求個答案。”
陸仲成見他雖是謙卑的態度,那雙眼楮倒是澄明有神,有一股不服輸的傲氣。
他丟開長命鎖,抬眼淺笑,“我有三個兒子,且去年入了內閣。眼下再跑出一個兒子,恐怕人前人後議論起來不好听,于你的名聲也不好。”
此前听齊王妃說起碧落到京,陸仲成派人一番搜尋並沒找到其下落。後幾經打听,才知齊王外室不過是子虛烏有,京中並未有碧落此人。
前任江南巡撫孫大人想走他的門路復官,請人往甦州查訪,回信說柳碧落十八年前就死了。
想到這里,陸仲成心下悵然。
“你坐。”
他按一按手掌,像是隔空將寧策按回對面的椅子坐好。以免高高的身子堵在他眼前,清秀的眉眼讓他想起碧落。
寧策將他的話暗暗品咂,知道是不肯認親。
他原本也沒打算能說動陸仲成,畢竟僅憑一把長命鎖,什麼都無法證實。
然而他不灰心,依舊鎮定地坐著,目光里自有一派坦蕩與松弛。
那不卑不亢的樣子倒讓陸仲成生出幾分欣賞。他微微探身向前,“若願意,認我做干爹。你兄弟三個有的,你一樣也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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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策緩緩起身作揖,輕抬眉眼,“大人誤會,學生前來是為兩件事,一是求身世答案,如今求到了,便不會再計較。”
說著唇邊牽扯出笑容,“二是收到消息,齊王以泄露科考試題為由,將黃家二公子抓了,那人素來口風甚松,大約會扯出大人曾經對他的承諾。大人與齊王交好,若黃二公子的話讓您二位生出嫌隙就不好了。”
聞言,陸仲成站起來,兩手背著慢慢踱步到他身前,“什麼時候的事?”
寧策正色道“午前的事,學生听說後沒顧得上換衣裳特來登門,還請大人莫怪。”
陸仲成半眯眼楮,看寧策面對內閣大員應對自如,頗有幾分他年輕時的風采。
他不應這話,反而問,“到京這些日子,怎麼這會兒才來找我?是想拿了消息再威脅我?”
寧策躬身行禮,“豈敢豈敢。大人既與我是血親,又是學生敬重之人,收到消息自然要稟。不過是前些日子準備會試,抽不開身。”
陸仲成倒糊涂了,既是他的兒子,又不肯認。但卻興沖沖來傳消息,說他孝順又沒那麼孝順。
從寧策輕微抬起的頭顱,陸仲成半天品出奧妙,他並不接受做干兒子,而是要正大光明地進陸家宗廟祠堂。
陸仲成笑起來,指頭輕輕點他,“有種。”
背著雙手繞著寧策踱步,“你想做我陸某人名正言順的兒子?”
話說到這里,寧策干脆承認,“正是。”
陸仲成拍拍他的肩,“殿試若考前三名,便選個吉日見過你母親與兄弟。”
寧策暗忖,陸家大公子走門路捐官,雖在戶部,終究擔不起大責任。二公子只是舉人出身,性子軟弱頗不受寵。
唯有三公子陸展,既是陸夫人嫡出,又在齊王跟前說得上話,陸仲成看得最重。
然而陸展到底年紀比他小一歲,又是武官,無法在朝廷與陸仲成形成真正合力。陸家缺科考舉業的兒子,他索性就補了這個缺。
寧策恭敬告辭,“大人教誨的是,學生定會全力以赴,不負大人期待。”
這廂從陸家出來,寧策將長命鎖緊緊攥到手中,刺痛中隱有振翅高飛的快感。
他注定對不起絮兒,也對不起娘。然而他不後悔。誰讓他生來一無所有,偏又比誰都貪戀權勢。
絮兒如今貴為王妃,侍郎大人千金的身份可有可無。而他不同,即便狀元及第,仍是無所依靠。唯有攀上真正的權貴,才能向上爬到想要的位置。
及至白家,寧策瞞著眾人依舊悶頭苦讀,為殿試做準備。
那一頭,听聞絮兒扭了黃家二公子,隔日黃家差人到隱春園鬧著要人。
領頭的管家耀武揚威,指著大門便嚷,“放人!再不放我們便鬧到皇上那里去。”
溫玖領著絮兒乘著軟轎出來,絮兒落轎便笑,“既然和皇上那麼熟,那快進宮去吧。你們家二爺才送去,老爺大約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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