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房的窗戶全部釘著板子,一絲光線都不放進去。只在門上開個拳頭大的洞,太監記起來塞個饃饃進去,記不起就算了。
絮兒剛走至門前,就听里頭傳來笑聲,陰惻惻的,更像是哭。
“把門打開。”絮兒回身沖那太監吩咐。
太監左右看一眼,提著衣袍跑來,滿臉為難,“皇上有旨,這屋子不許任何人進去。”
絮兒垂眸淺笑,“我不進去,看一眼就走。”
因收了她的金錠,又見外頭全是搬抬物件的動靜,一時顧不到里頭,那太監思考片刻點點頭。
“她關了快兩個月,誰知道瘋沒瘋,傷著您就不好了。您要看,奴婢拆塊板子穩妥些。”
絮兒也覺有理,到底開門是抗旨,犯不著為見貴妃一面冒險。
不一時拆下窗上的一塊板,就有一束長長的光拍到屋里去。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一怔,忙用手臂擋住眼楮。
陳貴妃的頭發全白了,那白濃得發沉,像幾年前就白著似的。
發髻倒是梳得一絲不苟,只是因為沒有抹頭油,有些蓬蓬的,像個買不起頭油珠翠的清貧婦人。
好半天她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冷聲道“來瞧本宮笑話?”
“是。”絮兒唇帶譏笑,毫不掩飾憎惡,“想看你死了沒有。”
陳貴妃抬起熬得紅腫的眼,“可笑,本宮是不會死的,只有懦夫才尋死。”
這話意有所指,像是在說李效。
絮兒登時來火,挨近兩步,目光里有逼迫,“你逼死十弟,到底有沒有心!”
“心?”陳貴妃失聲一笑,連連點著下頜,一手捂住心房,“雄心怎麼不算心。”
她倏地抬眸,狠狠瞪向窗外,“效兒不中用!倘若他爭口氣,本宮就不會淪落到這一地步。”
邊說邊嘆,“他是個男人,可以攀上龍椅去坐一坐。偏生膽小如鼠,什麼都不敢。”
絮兒搖頭,“他都死了,你還不肯放過。”
“那誰放過我?”聞言陳貴妃譏笑兩聲,“當男人多好,可以科考可以參軍可以經商,分明有那麼多出路,他們卻什麼都做不好,倒放著我進宮賣色。”
那些話砸到絮兒心頭,震蕩起漣漪,“可你不該殺人,殺康皇後那刻便注定了你今日的結局。”
顯然陳貴妃不認可這個結局,她還沒死呢,不信皇帝會輕易將她遺忘。
她太了解恆榮帝了,那樣淡漠,那樣冷酷,簡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人她。後宮佳麗那麼多,獨她得寵二十幾年,就靠這份罪惡的靈犀感應。
陳貴妃用手遮口溫柔一笑,“我殺了康皇後,皇上卻沒殺我償命,是他對我存著舊情,總有一天他會想起我。”
“做夢!”絮兒抬高聲音。
凝起眉頭,語氣卻緩下來,“沒殺你是念在你生過皇嗣,對社稷有功。事到如今還指望男人對你念舊情,真是傻得透徹。”
話語如同鋼刀插入陳貴妃心髒,好半天她癱坐在椅沒回神。良久才嘻嘻笑出聲,像只中了藥的老鼠,笑意癲狂而隱秘。
“真好,十八的年紀就悟到這層。”
陳貴妃起身走向窗,隔著一道淡淡窗紗看絮兒,“你雖討厭,卻著實讓人喜歡。”
鬼話連篇!
絮兒可不想被她喜歡,退開距離,目光依舊冷硬,“今兒來可不是為討你喜歡。康皇後到底怎麼死的?砒霜辛辣,康皇後飲食素來清淡,摻進她吃慣的東西能不被發現?”
陳貴妃沒回答,踱步在窗內走來走去,露出欣慰笑容,“哎,你如何不是我生的?可惜了的。”
憎恨的語氣里夾雜著別扭的欣賞,也有遺憾。
絮兒覺得她離瘋不遠了,看她的目光有厭惡,也有好奇。怎麼會有她這樣的人?
陳貴妃驕傲地仰起臉,“我說了有什麼好?”
絮兒毫不客氣,“待你死了替你留全尸。”
“好!”陳貴妃爽快笑起來,那笑聲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顯得陰森,“有些事不知道只是遺憾,知道後就成了痛苦。”
這時守門太監跑來催促,“王妃,瞧著時間差不多,奴婢該上板子了。”
絮兒道“再等片刻。”
她探身向前,隔著昏暗的窗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臉近在咫尺。一頭是風華正茂的嬌顏,一頭是濃艷退散的滄桑。
絮兒不屑,“真的就是真的,哪怕承受不了,也要承受起來!”
聞言陳貴妃像吃了敗仗,精氣神陡然被抽干,回到那張脫漆的椅子坐下,目光怔然望向遠方。
“康皇後警覺,自然不好下手。當年讓秋禾領著李辭做了牛乳蒸酥酪,砒霜擱在里頭,她親兒子做好端去喂她吃的。”
一字一句猶如狂風巨浪拍向絮兒,使她平地打個趔趄,險些摔倒。
好像又重新摔回那個隆冬。大雪紛飛,寒風刺骨。李辭早起念完書回來,宮女給他拆了披風正往燻籠旁搓著手。听聞李效身子骨不好,康皇後又往那頭去探病。
李辭有些灰心,母後真是生得好心腸,對誰都那麼好,顯得對親生兒子的他就沒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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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揀了兩顆蜜餞塞到嘴里,又往書案坐著,等著宮女為他研墨。師傅說他近來書法有長進,讓臨一篇寒食帖來看。
正寫著,就听外頭傳來康皇後的叮囑,“效兒那孩子身子單薄,你們平日多留意。孩子忌熱不忌冷。燒那麼多炭,烘出一身汗,汗水遇涼一收就要害病。”
進門看見李辭正坐著寫字,拆了大氅就喚他,“過來,你哥哥說晨起太傅告狀,說你不肯給父皇進賀表,真的假的?”
李辭圓溜溜的眼眸一抬,便有些氣,“太子成天就知道告狀,早知不與他說。”
“喲,又惱了?哎喲,我們辭兒什麼都好,就是氣性大心眼小。”
李辭很不喜歡听她這樣說,好像心思敏感在母後看來是天大的罪。得像太子一樣,事事寬容才是最好。
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人沒點脾性不成木頭了?
他不服,掙開康皇後的懷抱就要出門,回頭撒氣道“哥哥哥哥,您心里就只有大哥,我什麼都不如他!”
言畢奪門而出,一眾嬤嬤跟在後頭追。剛出門秋禾便笑眯眯迎上來,“姑姑們別慌,五皇子到我們那里去了,今兒大寒的天氣,娘娘讓小廚房做了牛乳蒸酥酪,正好,讓他用些。”
李辭被秋禾拉來小廚房,冷風吹得氣消,想起沖撞母後總歸不妥當。正愁不知如何道歉。
恰巧陳貴妃走來小廚房吩咐李效的湯藥,听罷原委笑起來,“這有什麼,母子哪來的仇,你做份點心送去,保管皇後娘娘吃了氣消。”
于是李辭便調制一碗酥酪和著牛乳蒸了,待做好又親自奉到康皇後跟前去。
康皇後瞬間笑眯眼楮,輕輕拍在他背上,“我的辭兒長大咯,都會心疼人了。往後娶妻只怕要被管束起來。”
說得李辭面紅,賭氣放下碗,“母後慣會說笑,兒臣不喂了!”
康皇後非要拉著他,撒嬌似的笑,“誒,一句話都說不得,難得你親自做了來,母後必定一口不剩,全部吃完。”
“那我喂您。”
李辭舀起一勺酥酪送進康皇後口中。入口瞬間康皇後眉間一蹙,想著是小孩子做的,味道自然不好,也就沒在意。
誰知吃過沒多會兒,便暴斃在床。
寒風仍在呼呼追著,吹紅李辭的臉。殿門大敞,太醫進進出出。他立在風里,見太醫們喂藥,施針,擦汗,搖頭……
最後他們為母後從腳到頭罩上一層白布。
皇後殯天,全國寺廟敲鐘三天。那刺耳的聲響驚得寒鴉亂飛、鳥獸四散,在李辭心海連番震顫。
鐺鐺鐺——
鐘聲似乎穿越十二年時光朝絮兒奔襲而來,一並跑來的還有九歲的李辭,睜著空洞而茫然的眼,用稚嫩的聲線對她驚呼
“我殺了母後,是我殺的,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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