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笑，掩在層層疊疊的花簇里，原是一輛鮮花裝點的木車。
兩個車輪骨碌碌滾幾圈停下，探出個五彩斑斕的腦袋，“誰要抄經書？順帶把我的也抄了。”
旋即從車上走下位年輕姑娘，臉上脂粉斑駁，紅的口脂抹在眼皮，黑的黛粉擦在唇面，眉毛畫得彎曲粗壯，如同趴著的兩條毛毛蟲。
皇後娘娘笑起來，“你們說說，這人如何管教才好，打不得罵不得，越發縱得她不成體統。”
那姑娘幾步蹀躞至皇後身側，指著李 便道“三哥，這位子是我的，勞你讓一讓。”
李 偏頭看她，又看絮兒，“不成，往日你要坐便坐，今日齊王妃特意安排我坐這里，你趕我走，豈不是拂了人家好意。”
那姑娘適才扭頭，黑亮的眼珠子掃一圈，幾步走來絮兒跟前拉她袖口央求，“我的好嫂子，你攆了三哥去，好不好呀。”
李 見絮兒摸不著頭腦，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憋著壞要逗弄她，便道“你怎的知道她就是齊王妃？”
“她最好看呀，都說齊王妃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這里最美的可不就是她。”那姑娘扭頭沖李 皺了皺鼻子，又轉過頭來求絮兒，“好嫂子，啊？”
絮兒听了半晌，料定來人大約是位公主。又見她與李 和皇後隨意玩笑，想來便是那樂怡公主，皇後娘娘所出的女兒，李 的親妹妹。
這樂怡公主年方十五，去年已說下招衛國公府的大公子為駙馬，待明年開府出嫁。如今仍養在皇後娘娘身邊，素來機靈乖巧，說是皇後的心尖肉也不為過。
絮兒白了李 一眼，居然給她出難題，真是個壞種。
她展開笑顏溫聲道“民間說法，女兒雙全可湊一個好字。如今皇後娘娘既有燕王殿下又有樂怡公主，兒女皆伴左右，可謂好上加好。至于座次麼……殿下做哥哥的，自然要讓著妹妹些。少不得勞動您移到另一側，這一側留給公主殿下可好？”
“好好好！”還沒等李 挪動，皇後娘娘先發了話，笑得眉目舒展，甚為慈愛。
李 笑著起身，一來笑樂怡這份淘氣讓人無奈。二來笑絮兒有本事，能在他冷漠的家庭中，驟然添入一把尋常的溫馨。好像他與母親和妹妹，實實在在地成了一家人。
皇後命良玉帶樂怡公主去洗漱更衣，不多時，從屏風後轉出個百伶百俐的姑娘，穿藕荷色織金綢衫，雪青的裙，通身像一朵開得正好的海棠。
眾人早已習慣樂怡公主胡亂裝扮，絮兒第一次見頗感新奇。原來這世上不止她一個人發癲，真好。
恰巧梁王吃多了酒，非要舞劍，沒揮兩下險些摔進花盆。梁王妃賠著笑臉嗔怪。樂怡公主樂得看熱鬧，一頓吵嚷，倒讓皇後娘娘精神頭高漲幾分。
幾番推杯換盞，吟詩行令，一班宮廷樂伎在旁奏樂，絲竹輕彈，雅音和諧。待宴飲完畢，絮兒喝茶漱口，預備歸家跨火盆。
卻听個小宮女跑來稟告，“啟稟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有請齊王妃移駕錦鸞宮，說是問齊王殿下的病。”
听聞如此皇後不好留人。畢竟陳貴妃是齊王的養母，傳齊王妃去問話也屬應當。她略一抬手道“齊王妃用了茶就過去。”
小宮女佝僂著肩背去了，退下時溜著眼風瞧絮兒，恰巧被絮兒看見。大約有人在貴妃面前進讒言，引得貴妃宮內眾人側目。畢竟她初入王府鬧出許多動靜，連蕭雲舒都听見了。
貴妃傳她去一來打探李辭的病，二來恐怕要趁機立規矩。絮兒便提著心神隨管事嬤嬤同去。
既至錦鸞宮，一應陳設遠甚她對寵妃的想象，除去金玉裝點，布置頗為講究。
殿門前擺著一百盆水仙，培植在定窯瓷盆，皆是從陳貴妃老家移來的極品。又有蒼竹幾簇，攏在荼靡架後頭。風一吹，花動竹動，意趣非常。
景色倒不是多奇巧，巧的是貴妃要一年四季景色如常。花不可以敗，若敗了得立刻換新的。竹不可以枯，若枯了得及時補種高矮粗細相當的。
遇雨天，太監們淋雨為花草撐傘。逢風雪，園子內搭設暖棚，燻上好銀絲碳，供花卉草木取暖，頗費人力心思。
管事嬤嬤一面介紹一面暗窺絮兒臉色，見她按捺驚奇得意道“咱們娘娘可是天底下第一愛花之人。”
絮兒心道這樣種花不見得多愛花，愛折磨人倒是真的。又念她給李辭吃了快兩年的葷腥，估計找她問話沒安什麼好心。
她摸出一張銀票，塞到管事嬤嬤手中。那嬤嬤登時喜上眼梢，卻福身請罪，“王妃折煞小的。”
絮兒沒所謂地擺擺手，“起來吧。姑姑久在宮里當差，對娘娘喜好自是比旁人清楚。我是第一次入宮請安，還望姑姑指點一二，省得哪里惹惱娘娘，帶累姑姑們。”
那嬤嬤見絮兒語氣隨和，便起身接了銀子低聲說起來“咱們娘娘呢是嶺南人士，自打十五歲入宮頗得皇上寵愛，初時封美人，五年前封的貴妃。娘娘最是喜歡機敏的人，奴婢瞧著王妃聰慧非常，必定能得她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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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兒對這些不痛不癢的奉承不感興趣，挑起話題，“鎭，那娘娘又是如何養了我們王爺的呢？”
嬤嬤笑道“那時候咱們娘娘還是僖嬪，與先皇後同住一宮，娘娘時常關照先皇後的病，一應粥水湯藥親自端送，無不盡心。”
“那夜是大寒，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大雪，掌燈前奴婢領了薪炭回來，就听管事嬤嬤說先皇後薨了。殿下那會兒不過九歲，嚇得面色如紙，一時忘了哭。娘娘見其可憐，當夜便親自照管。”
隨她的話絮兒仿佛看見九歲的少年，望著死去的母親，無力又無奈。
略一定神細想，貴妃當年只是嬪位，大約養了李辭後母憑子貴升上妃位。既如此，康皇後的死對她大有裨益。不但有了可靠的兒子，還當上一宮主位。那麼當年康皇後的死極可能是有人擘畫的結果，恐怕貴妃在這件事里摘不清干系。
絮兒微眯眼縫笑起來，“既如此，多虧謝娘娘關照，我們王爺才能活到今日。”
嬤嬤听不懂她話中機鋒，點頭附和，“正是呢。您想啊，眼見王爺身子骨不好，尋常人家，只怕親娘也沒有咱們娘娘肯費心。就說親自擬定餐食，定期送去丸藥，真真瑣碎死人。”
絮兒心下暗笑，之前听說久病之人虛不受補，貴妃費盡心思不像讓李辭活，倒像讓李辭死。
忽然想起自己入府，也是貴妃一手操辦。絮兒心內大驚，她的出現莫非也是逼死李辭的一環？莫非原主與貴妃早有來往，她是刺客不成？
可原主的記憶中並沒有貴妃相關的事情，二則她從未接到宮中秘旨。
眼見快要走到正殿，絮兒拖著腳步問“娘娘待王爺慈愛有加，自是天下少有。只是我雖有幾分顏色，家世德行與王爺到底不相配，如何選我做齊王正妃呢？”
問得那管事嬤嬤面上一僵。她此前偶時听秋禾說過，貴妃選的這位齊王妃，大有斬斷齊王前程的意思。即便李辭有能耐攀上皇位，滿朝文武可容不下商賈出身的皇後。
“這……奴婢就不清楚了。敢是娘娘瞧您人美心善。”嬤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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