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朝陽初露,曉風催荷醒,馨淡淡,暗回廊。
不妨風大了些,吹得花窗緊閉,本就不亮的屋子頃刻暗淡。
絮兒原想沖進帳內打他幾拳出氣,熱風吹得清醒,起身重新打開窗戶,捏得兩個拳頭指節發白。
無法,誰叫李辭是至尊客戶,每月領銀子照顧他,只好本著服務心態忍耐。
忍了,卻沒能完全忍。
她轉到碧紗櫥外的羅漢榻,對著引枕一通揮拳亂打。逗得李辭笑得床架吱吱響。
絮兒品出嘲諷意味,更厭他兩分。這人有事沒事就笑她,莫非在暗示她活得像個笑話。
轉頭恨他一眼,“笑什麼笑!”
“哪只眼楮瞧見我笑了?”李辭倏地放冷聲線,笑意未來得及消散,他的威嚴便有幾分裝腔作勢的嫌疑。
絮兒幾步跨到床前,“我兩只耳朵都看……啊不是我兩只眼楮都听見了。”
她咬著舌頭懊惱,這但凡尷尬就說話不利索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啊。
高三下晚自習在巷子撞見班里的混子親女朋友,為掩飾尷尬打招呼“哥們兒,忙啊?”差點羞得當場自盡。
瞧她咬舌氣惱的模樣好似喪氣小狗,李辭再忍不住,在床上笑得翻來滾去,口里哎喲哎喲地哼著,“肚子疼死了,王妃救我。”
絮兒攥緊拳頭狠跺一腳,“疼死好了,前腳疼死後腳讓我陪葬。”
李辭忽斂了笑,語氣里有些急,“哭了?”
“呸!誰哭了,我在笑,哈哈哈。”絮兒賭氣道。
這李辭死又不肯死,活著天天捉弄人,真是煩哭了。她不願和他共待一室,端起木盤就走,“粥涼了,我去熱。”
“站住。”李辭冷聲喝道。
“ 當”一聲,絮兒放下托盤坐回圓凳,神情一萬個不耐煩,“王爺還有吩咐?”
李辭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些微揪緊。她什麼時候眼淚變得這樣多起來,也許從前就多,不叫他曉得罷了。
“本王命你對鏡笑笑。”這話說出來李辭自己也嚇一跳。
他一向不喜歡拿身份地位壓派人。即便是命令,聲線卻輕,隨夏風吹入絮兒耳朵。
這話雖油膩了些,惡心了些,倒讓絮兒倍感安慰。李辭總算不是白眼狼,感念她照顧他不容易。
她找來一枚小鏡,剛咧開的嘴緩慢僵在臉上,自己早哭成大花臉,脂粉斑駁,糊得紅一塊白一塊,丑死了。
絮兒料定李辭定在取笑她,怒火噌地竄出,“外人笑我是沖喜的王妃還不夠,連你也變著花樣笑話我。我這樣子活像個小丑,哪里笑得出來?”
李辭立身坐起來,熱血直涌,他半分想嘲笑的意思都沒有。何況在他看來,她哭花了臉更加可憐可愛。
他想沖出紗帳辯駁,她嫁過來並不是沖喜,他也不會死。懸著的理智最終拽住了他。
他可以心動,但不能被她以此挾制。
李辭驀地端正聲音,“有我在一天,你絕不是誰的笑話。”
那聲音十足十的威嚴,磁性沉緩,絮兒真感覺在哪里听過。忽地一拳砸在手心,不是那臭小廝是誰?!
那日她被關箱籠,可不就是一個聲音好听端正的小廝笑話她。
莫非李辭就是那小廝,他難道沒病?
一時思緒蕪雜,絮兒脫口而出,“王爺,你是不是沒……”
剛想說沒病,旋即被自己蠢哭。假使李辭裝病必定有原因,她上趕著拆穿,只怕沒有好下場。
絮兒急忙轉了談鋒,“你是不是沒事做了,得閑管起我的事來。”
方才還是委屈哭包,忽地倔強驕縱。
李辭被她轉化的情緒激得無措,盯著灰白帳頂苦笑兩聲,一泓眼波滿是無奈,唯獨沒有責怪。
他打開折扇扇風,讓自己冷靜下來,紗帳登時起波瀾。
絮兒拿不準他的心思,笑著辯白“哎呀,別擔心我被人欺負。橫豎我臉皮厚,向來不怕人笑話。何況誰罵我會罵回去,保管罵得他祖宗十八代在陰司跟著哭。倘或誰動拳頭,打得過我就打,打不過我就跑,斷然不會吃虧的,請王爺放心。”
一席話說得李辭復轉笑臉,逐漸放緩打扇子的手,卻要裝作不高興的樣子,懶洋洋打發絮兒下去,“知道你有能耐,下去吧,本王乏了。”
絮兒可慘了,一天都在琢磨他最後的話。萬一他小氣鬼上身,將月例銀子再收回去,她後和集美逃出去可怎麼活。
她臨到碧紗櫥又回身,將李辭含情脈脈看著。
如同看一張工資單。
她下半輩子的生活質量,全看這些日子從他手上賺得多少錢。
夏花繁盛,蜂蝶嬉戲,好不熱鬧。絮兒趴在羅漢榻桌,許是被暖烘烘的陽光燻的,許是先前哭得太累,這會兒眼皮子不自覺合攏。
半睡半醒間,夢見一個三百斤狀如熊的男人,皮膚粗糲,活像集美那日抓的青蛙。面目猙獰,嘴角流涎地走向她。
邊走邊說霸道語錄“有我在一天,你絕不是誰的笑話。”
絮兒在睡夢中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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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油膩呀!比貴妃送來的醬燒大肘子還油。
不論李辭真病假病,素日相處下來,倒是得體有禮。冷不丁說這樣的話,絮兒對他好容易攢下些好印象,頃刻跌去大半。
好在她到王府不是來戀愛的,是來賺錢的。
過後依舊勤快地伺候李辭,拿錢干活,盡心盡力。
大暑熱天,流金鑠石,因李辭體弱別院不用冰,加之每日油膩飯食,絮兒的胃口一日差似一日,眼見消瘦下去。
這日臨近中午,明晃晃的陽光照得人難受。待中午擺飯,不消說又是那些葷菜。絮兒將筷子一放,胃口全無。
她提裙跑到李辭床邊,“王爺,我找孟管家說說,把西耳房改成小廚房,咱們自己做點飯菜吧。”
李辭本有意再找家館子訂餐,听她如此打算頓覺更穩妥,便裝作不在意敷衍道“隨你。”
絮兒不屑地揚起嘴角,“哼!到時候別饞。”
說干就干,本著能少吃一頓就少吃一頓的心理,等不及傳晚飯,絮兒下晌就傳了孟總管來。
孟管家穿著嶄新的縐紗圓領袍,白色中衣落著一圈汗漬,進門忙撩開袍子行禮,“見過王妃,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幾個月古代生活過下來,絮兒有了些差遣人的經驗。有些人若好言好語和他們說話,辦事便拖拖拉拉不上心。若板著冷臉敲打,他們反而勤謹。
絮兒正喝茶,輕抬眼眸散淡地擺手,“起來吧。有件小事找你打個商量。”
“您請說。”
“我要在別院開小灶。”
孟管家捋捋胡須,皮笑肉不笑道“不是駁您的面子。別的都好,獨這件難辦。王爺的飯食向來由貴妃娘娘的人看顧。我怕改了惹她老人家不高興,您做兒媳的更應明白才是。”
絮兒冷哼一聲,原本打算客氣商量。如今他拿貴妃壓人,更想把事情辦成。她翻身下榻,繞著孟總管踱步,“我說是王爺吃嗎?是我要吃。怎麼,我吃不得?”
孟總管想她如今受王爺寵愛,王爺死之前都不能得罪,連連打拱手,“王妃息怒。不是這個意思。”
絮兒哀怨地恨一眼,“那是什麼意思?我知道,我小門小戶嫁入王府,活該受欺負。趁王爺病著,闔府上下只當我這個王妃死了。縱是死了也比如今體面。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嫁皇子還不如嫁種地的。種地的人家還有新鮮菜蔬吃。”
臊得孟老爺子連連賠罪,“王妃如此說,真格折殺老奴了。這樣,王爺的飯菜照常送。王妃若開小廚房,每月從官中撥出一百兩銀子,由府上管事采買,再送到別院烹制,您看成嗎?”
絮兒點頭笑笑,她們兩個女孩子加一個病秧子,一個月哪里吃得完一百兩銀子。采買分派層層下來,少不得被人吃幾手的錢。此時此刻,也懶得計較了。
于是笑呵呵拍拍裙子,慢悠悠搖著紈扇,“都說孟管家心竅靈動,果真不假。謝了。”
“不敢當不敢當。”孟管家辭出門,頻頻搖頭嘆氣。心嘆王妃居然和貴妃娘娘打擂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李辭在里間听到,險些憋笑憋出內傷。她真是天生的角兒,有一身演戲的好功夫。
以他對絮兒的了解,有這樣的大好事巴不得昭告天下。只等她像只雀兒,在他面前嘰嘰喳喳炫耀。
哪知從太陽剛偏西等到日影昏昏,她都沒來。于是李辭憋著股氣,晚飯十分不配合。
橫豎不肯吃,要喂。
喂了也不肯吃,開口便是,“肘子沒煨爛,吃不動。”
絮兒白他一眼,轉去夾肉釀豆腐。
“一股子豆腥味。”
絮兒又去夾板栗燒雞。
“太柴,噎人。”
絮兒轉而舀了勺銀魚肉糜蒸雞蛋。
“腥。”
絮兒索性放下碗筷,眉心擰緊,“爺怎麼了,誤服火藥了?”
不知什麼緣由,她哄人時總是夾槍帶棒,帶著些驕矜怨氣,有別樣可愛。
李辭那點邪火頃刻煙消雲散,卻不好轉變過于明顯,依舊硬著嗓子說話,“今日送的飯菜難以下咽,不吃了。”
有意將話題引到小廚房的事,看她說不說。
果不其然,絮兒得意地挺起胸膛,“對!府里廚子做的菜真不合口味,所以你猜怎麼著?”
李辭明知故問,附和著她的情緒,“怎麼?”
絮兒站起身來,背手款款踱步,“所以咱們開小灶啦!下晌叫了孟總管來,他已經準了。雖加了許多條件,總比沒有的強。”
說著伏到床邊,說得眉飛色舞,“往後有什麼想吃的,咱們自己做。貴妃娘娘非要你吃的大魚大肉拿去喂貓。如此你舒坦了貓也不餓,豈不兩全。”
李辭听罷輕輕鼓掌,“好,好,真是好。怎麼生得這樣聰明呢?”
夸得絮兒洋洋自得,轉到床邊凳子上坐,“那當然,我是誰。往後只管跟著姐,保管叫你吃香喝辣。”
“姐?”李辭磨著牙關吐出疑惑,眼里卻是看她如何收場的使壞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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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兒忙咬唇閉嘴,尷尬地往床邊一拍,“哎呀,哪兒來的姐兒呀。敢是王爺听錯,我說的是絮兒。”
這份並不高明的開脫出乎李辭預料。他就地改口,“那好,往後餐食便有勞絮兒費心。”
絮兒將手一揮,“�砥@咽裁蔥難劍 還 訓鬩 印! br />
臨了走到門邊,“王爺方才叫我什麼?”
“自然是叫你絮兒。”李辭輕咬下唇,一手撐著腦袋看她。捕捉到她眸內一閃而過的羞澀,有幾分得意,“是絮兒你說的。”
絮兒這個親昵稱呼一旦開啟,就無法輕易結束。
“絮兒,我渴了。”
“絮兒,不喝大紅袍,要雀舌。”
“絮兒,去書架把我的手札拿來。”
“絮兒……”
“停!停停停。”絮兒雙手交叉,大喘粗氣,“王爺,容我歇一會兒。陀螺似的轉一天,腰都快折了。”
李辭伸出扇柄往床邊凳子敲敲。絮兒走來坐好往帳內一瞟,恨他一拍床邊她就得過去,真成伺候人的奴才了。
她撇撇嘴,“想來王爺身子越發好,往前一日說不了三句話。如今挺會指揮人。”
“怎麼,你不希望我身體好?”李辭問。
他有心叫絮兒休息,故意擺個冷淡語氣說“罷了罷了,擺著臉子給誰看?本王要歇息,你去吧。”
待絮兒去後,便從床內走暗道離開。
陳放已候在暗閣多時,雙腳酸脹難耐。自打王妃入府,王爺躺在外頭裝病的時間是一天比一天長。
李辭款步走到圈椅坐下,“老師怎麼說?”
陳放拱手道“歐大人說中元節親自登門商議。現修書一封在這兒,請您過目。”
李辭接過信拆開,眉頭輕鎖。
內閣大學士歐彥深寫下朝中近來發生的大事,樁樁件件觸目驚心,激得他一掌拍在桌案,“混賬!”
陳放為他倒茶,寬慰道“歐大人勸王爺不可動氣,仔細傷身。如今社稷危如累卵,不少朝臣有意立燕王為太子。然燕王行事操切,不可解當下朝廷之困,更難解天下萬民之憂。勸王爺潛龍浮水,適時而動。”
李辭沒心思喝茶,扶著額頭思慮重重。
這病若裝下去,先不說絮兒三天兩頭翻牆鑽洞要逃,只怕先祖打下的江山要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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