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紅和縣長徐志軍都住在縣委家屬院,打完電話,倆人便下樓在涼亭里約見了。
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小區大院里幾乎沒什麼人。
徐志軍兩手插在棉衣兜里,面帶微笑,像散步一樣遠遠的走來了。
“春紅同志,你說你這是何必呢?大冷天的,有事情不在電話里說,還非得下來。”
“徐縣長,抱歉抱歉。”
求人辦事,趙春紅的態度放到最低,主動攙著比他年輕十多歲的縣長坐下,有些難以開口的尬笑著。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得徐志軍一腦袋問號。
“你這是做什麼?讓我過來,又不說了?”
“說說說!是……是這樣,出事了。”
趙春紅抿著嘴,反復斟酌著話語道︰“葉正剛在十里堡那邊被打死了。”
“……”
聞言,徐志軍臉色一黑,還以為自己听錯了︰“什……什麼?”
“徐縣長,您……您得救我啊。”
躊躇片刻,趙春紅心頭一橫,決定攤開了講。
“市公檢兩部門,成立了聯合調查小組,明天就要來龍海縣對杏林鄉煤礦展開調查。”
“所……所以我……我想解決掉葉炳文,讓人在國道上設卡。”
“可我怎麼……怎麼都沒想到葉正剛會突然跑過去啊,才……才造成了現在這個情況。”
縣長徐志軍顯然是不知道葉炳文被伏擊一事,沒等听完,猛地一下站起,既然震驚又憤怒的看著趙春紅。
“誰讓你這麼做的?啊?趙春紅,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是是是!徐縣長,我……我知道我錯了,我……我確實沖動了。”
趙春紅卑躬屈膝的道歉,可他又很慌張,快速為自己辯解著。
“葉正剛一家對杏林鄉煤礦知根知底,如果葉炳文幫著調查組,所有的事情都會被挖出來,我……我也沒辦法才這樣的啊。”
“徐縣長,這次您得幫我,也只有您才能幫我啊。”
徐志軍听到這話,像是被蛇咬到般的一激靈,猛然驚聲道︰“我幫?我怎麼幫?”
“您……”
趙春紅就看著徐志軍臉上的反應,有些不好的預感,試探性說著。
“徐縣長,你一定會找人壓住這件事情,對不對?你一定有辦法的……”
“趙春紅,你胡說八道什麼?”
下基層歷練,不僅是有靠山,還得有聰明的政治智慧。
徐志軍能在龍海縣擔任五年縣長,不讓髒事壞事賴在自己身上,可不單單是運氣好。
“我問你,葉炳文現在怎麼樣了?”
徐志軍雖然很震驚,可他仍舊能保持住冷靜。
“也……也被做掉了。”
是兒子趙強親口告訴他葉炳文已經被打死了,所以趙春紅如實匯報。
“一個是鄉黨委書記,一個縣公安干警。”
徐志軍氣得已經胸腔都要爆炸,握著拳頭,伸手狠狠指著趙春紅。
“你知道這是多大的性質嗎?我告訴你,趙春紅,別說是我,就算整個龍海縣委縣政府也壓不住這件事情。”
“公安部前段時間剛剛開會研討過,準備這兩年要開展第三次嚴打。”
“龍海縣很可能就會撞上這次的風口,一旦被公安部列為重點大案要案,省廳一定會親自抓典型。”
破道理誰不知道?
但趙春紅還是很誠懇的听完,點頭哈腰的說著︰“我……我承認我檢討,不過徐縣長,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春紅同志,我怎麼救?我是黨和人民的干部,是為老百姓工作的勤務兵。”
徐志軍這會兒一臉正氣的不像話,手指點著胸口,鏗鏘道︰“你是想讓我知法犯法,幫著你一起掩蓋這些事情嗎?”
“???”
趙春紅都听傻了。
那張老臉先是怔住,仿佛看到鬼一般的愣了片刻,才忍不住嗤笑一聲。
“徐志軍,你……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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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言好語是沒什麼用了,趙春紅干脆挺起腰桿,擰著眉頭問道︰“現在跟我裝起來了是吧?”
“春紅同志,希望你保持冷靜。”
徐志軍翻了個白眼,一手扶住趙春紅的肩膀,很認真的道︰“兩條人命,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他媽要是出事,你徐志軍一定跑不了。”
趙春紅本身就是泥腿子出身,骨子里的匪氣徹底暴露,一把甩開徐志軍的胳膊,指著他那張臉怒罵。
“我告訴你姓徐的,你在龍海縣的這五年,多少髒活累活,都是老子干的。”
“別以為老子要是出了事,你能摘得干淨。”
“今天老子把話給你撂這兒,我不管你上頭是省委還是省政府的人,這次你要是不幫……”
說著。
趙春紅揚起嘴角,惡狠狠的獰笑一聲︰“要死!那就他媽的一起死,誰也別想好。”
話一說完,背著手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徐志軍什麼德行,所以趙春紅也不怕徐志軍不幫。
倆人在縣政府搭班子這五年,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杏林鄉煤礦的多少髒事,趙春紅早就將徐志軍悄悄拉下馬了,為的就是應付今天這種突發情況。
“誒,你……”
徐志軍站在涼亭下,抬起的手愣在半空。
終究還是學院派的特點濃了些,跟窮山僻壤的縣城打交道,險惡程度遠遠超省城的爾虞我詐。
畢竟任何工作,最難的都是一線,尤其是官場基層的廝殺更為復雜。
……≈……
今晚的縣委大院,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就在大院涼亭下,兩位處級領導交鋒時,距離幾十米外的樓上,同樣也接到了最新消息。
縣委書記家中。
“哪里突發的狀況?有沒有抓到犯罪分子?”
“葉正剛同志怎麼樣了?葉炳文呢?”
“你們一定要記住,無論如何,都要加大排查力度……”
“既然犯罪分子是逃亡江寧方向,馬上聯系江寧市局,請求他們協助調查。”
剛剛泡了腳,正準備休息的縣委書記韓元洲,一接到電話,整個人都精神了。
一名鄉長,一名刑警,父子倆雙雙被槍殺,這簡直是要他韓元洲的命啊。
哪里還顧得上睡覺,趿拉著拖鞋,來到客廳,拿起電話又撥了出去。
先是打給了縣長徐志軍,卻听到對方沒在家里。
掛斷之後,又立馬撥給縣政法委書記宋永盛,等待了足足半分鐘,電話才接通。
“喂!”
“永盛同志,出大事兒了。”
韓元洲慌張的將葉正剛父子倆遭遇說出來,又急忙道︰“我建議,咱們縣今晚所有公安干警都要調動起來。”
“韓書記,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然而。
政法委書記宋永盛卻冷冷一笑道︰“您還真覺得這是車匪路霸制造的惡性案件?”
“永盛同志,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您老看不明白嗎?”
自從今天召開的縣委常委會,宋永盛到現在都一肚子怒火,沒好氣的說著。
“我剛剛得到消息,市公安局成立了對杏林鄉煤礦的調查組……”
“這是有人不想讓炳文同志活著參與調查,您猜猜這是誰呢?”
“韓書記,最後我再善意的提醒您一下。”
“臨了臨了,可不能晚節不保啊。”
冷嘲熱諷的一說完,電話跟著掛斷了。
嘟嘟嘟的忙音宛若敲響了革命警鐘,叩擊在韓元洲耳朵里,振聾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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