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連綿起伏的蒼沙丘之上。沈墨順著玄清真人指尖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天際線盡頭，雲霧翻涌的峰巒之間，九座輪廓若隱若現的仙殿正懸浮于半空。
殿宇飛檐翹角似餃星月，琉璃瓦在稀薄的霞光中流轉著淡金色的光暈，宛如九天之上遺落的瓊樓，被無形的力量托舉在虛無縹緲的山嵐之間。
那便是仙霞派的護山大陣核心“九天攬月”，此刻雖未全力催動，卻已有絲絲縷縷的靈光如游龍般纏繞在殿閣四周，將整片空域籠罩在一層神秘的結界之中。
“宗門內此陣名為‘九天攬月’，”玄清真人的聲音帶著道家長老特有的沉穩，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需派中十八位金丹長老同時運功催動，方能引動星辰之力，隔絕天機。”
他袍袖拂過，一縷清光自袖中溢出，指向那浮空仙殿間流轉的霞光，“此陣一成，便是真仙臨世，亦難窺陣中虛實。你回國都復命後，便即刻來仙霞派，此後在陣中潛心修煉，自可避開世間紛擾，安心問道。”
沈墨握著腰間羅盤的手指驟然收緊，青銅材質的盤身被指尖攥得微微發燙。他出身行伍，從尸山血海中爬起來的鎮國將軍，比任何人都明白“代價”二字的分量。
仙霞派作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門，與他這個凡塵武將素無淵源，不過是看中他手握重兵，能為宗門在世俗間撐起一片庇護的蔭蔽。
可他從未想過，為了他這個修煉“國運修仙”的“異類”，仙霞派竟肯動用如此龐大的資源——十八位金丹長老，那是足以撼動一派根基的力量，如今卻要為他一人維系陣法，這背後的投入遠超他的預想。
夜風卷起他披風的邊角，獵獵作響。他腦海中猛地閃過出征前的場景︰太廟之內，皇帝身著祭服，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為他焚香祈福，香煙繚繞中，帝王眼中是沉甸甸的期盼；都城門外，百姓夾道相迎，旌旗蔽日，歡呼聲浪里，是無數雙飽含信任的眼楮。
那些畫面如潮水般涌來，讓他突然意識到，自披上戰甲那日起，他的命運便已不再屬于自己。從邊關浴血到朝堂博弈，他是王朝的利刃，是百姓的屏障，如今踏上這條修仙路，竟依然逃不開“棋子”的宿命。
“真人，”沈墨喉頭滾動，深吸一口帶著山草氣息的寒氣，眼中閃過一絲軍人特有的銳利與決然，“弟子有一事不明。”
他頓了頓，目光從浮空仙殿收回，落在玄清真人蒼古的面容上，斟酌著詞句，“這‘國運修仙’之路，究竟是天道默許的機緣，還是……”他沒有說破的疑慮在空氣中悄然蔓延——他懷疑自己不過是某些大人物棋盤上的一顆子，一枚用來穩固國祚，或是達成某種隱秘目的的棋子。
玄清真人聞言，蒼老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復雜的光。他沉默良久，仿佛在回溯漫長歲月中的種種過往，最終抬頭望向夜空中那輪被薄雲遮掩的殘月。
月光透過雲層，在他眼中映出一抹歷經滄桑的疲憊與深邃︰“天道幽遠，變幻無常，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輕易揣度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卻又在下一刻陡然轉沉。
“但你要記住，”真人忽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點在沈墨胸口，那里正跳動著與王朝氣運隱隱相連的道基，“這世間從無平白無故的饋贈。你以國運為基，借萬民願力築基，便意味著你的修為已與這大胤王朝的興衰榮辱死死綁定——”
他的目光如寒星般銳利，“國祚昌盛，萬民歸心，你便能借勢突破，修行一日千里；可若王朝傾頹，戰火四起，民願離散，你的道基便會如無源之水，頃刻間崩毀，屆時形神俱滅，連輪回的機會都未必有。”
沈墨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仿佛墜入冰窟。他曾以為“國運修仙”是朝廷為他鋪就的捷徑，是借助王朝威勢快速登臨仙途的坦途，卻從未想過這背後竟藏著如此殘酷的關聯。
他猛地想起近日軍報上的急訊︰邊疆蠻族異動，戰事已然吃緊；朝中奏折亦提及，連年征戰導致國庫空虛，百姓賦稅日重。那些原本只關乎王朝存亡的憂慮，此刻卻如重錘般砸在他的道基之上——原來這條看似光鮮的修仙路，竟是一條與國同命的獨木橋，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沈墨一行回到疏勒城，之後打算回轉都城，最後回到仙霞派，先將沈墨隱匿在外門安頓下來，結果他們一到疏勒古城，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白日里，疏勒古城中各派弟子，包括仙霞派弟子往來穿梭，幫助重新建設城池，也有御劍而行在城外巡邏的，個個氣息沉穩，顯然修為不低。
這里不似仙龍山脈那樣山間雲霧繚繞，靈植遍野，仙鶴唳空，一派仙家氣象。最多有綠洲長廊讓這里看著有人居住，四周無盡的沙漠。
日間巡視弟子報告，疑似有金丹修為之人在城外隱蔽出沒，李長老就知道魔族之人快到了，手下的邪修來打前站了。果然到了夜間，當沈墨在臨時居所中運轉功法，試圖感應那與國運相連的道基時，卻總能隱隱察覺到數股隱晦的氣息在城門外徘徊。
那些氣息時強時弱，帶著一種非正非邪的陰鷙，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死死鎖定著沈墨居所的方向。
沈墨出身軍旅，對危險的感知遠超常人，他能感覺到，這些窺探者並非普通的山精野怪，他們的氣息中帶著刻意收斂的殺意與探查，顯然是沖著他這個人來的——而這仙霞派近期唯一的“外來者”，便是他沈墨。
“沈將軍，可是察覺到了什麼？”第四日清晨，玄清真人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沈墨推門而出，只見真人負手立于庭院中，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巒，目光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真人，”沈墨低聲道，“近日夜間，總感覺有不明勢力在城門外窺探，氣息不善。”
玄清真人微微頷首，拂塵一揮，引著沈墨走向城牆一處了望台。站在上邊，山風呼嘯而過，真人指向城外一處樹林︰“你看那片樹，第三棵的樹梢上，此刻便藏著一個。”
沈墨凝神望去，只見薄霧籠罩的林間，果然有一道黑影如壁虎般貼在樹干上，身著緊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楮，正警惕地掃視著仙霞派的城門方向。此人氣息收斂得極好，若非玄清真人指點，沈墨僅憑肉眼凡胎幾乎無法察覺。
“這是第二批，”玄清真人語氣平淡，“自你踏入疏勒地界，這類人便從未斷過。有朝廷的密探，有江湖上的殺手組織，甚至……還有其他宗門的眼線。”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他們都想知道，新國王朝的將軍為何突然與我仙霞派扯上關系，更想知道你所修煉的‘國運修仙’究竟是何門道。”
沈墨心中一沉。他早已料到自己的行蹤會引來關注，卻沒想到這麼快便有勢力按捺不住，公然摸到了疏勒古城的門口。要知道，仙霞派作為修仙大派，駐扎重地豈容外人隨意窺探？這些人敢如此行事，要麼是有恃無恐，要麼便是背後有足以抗衡仙霞派的力量支撐。
“真人，需要弟子……”沈墨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用力，軍人的血性讓他無法容忍被人如此窺視。
“不必。”玄清真人擺了擺手，此處雖無“‘九天攬月’大陣，但若想攔下幾個不開眼的探子，還不至于失了我仙霞派的顏面。”他話音剛落，只見城門外忽然泛起一圈淡淡的金光，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驟然展開。那棵樹上的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眼中露出驚駭之色，試圖抽身退走。
然而為時已晚。金光一閃，一道由靈氣凝成的光索如電射般從城中飛出，瞬間纏向那黑影。黑影反應極快，腰間匕首出鞘，寒光一閃便欲斬斷光索，同時足尖一點，身形如柳絮般向後急退。
但光索韌性極強，匕首斬在上面只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卻未能斬斷分毫。更有一道光索刁鑽地繞到他腳下，猛地一扯，黑影頓時失去平衡，“噗通”一聲摔落在地。
幾乎在同一時間，數道仙霞派弟子的身影如飛鳥般掠出城門，劍光閃爍間，已將那黑影團團圍住。黑影見狀，知道今日難逃，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竟猛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在匕首之上。匕首驟然爆發出一股濃烈的腥氣，他握著匕首便欲自刎。
“留活口！”玄清真人在城牆上，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弟子耳中。 一名女弟子柳眉一豎，手中長劍挽出一朵劍花，精準地磕在黑影手腕上。“當啷”一聲，匕首落地，黑影手腕劇痛，再也無力自盡，只能恨恨地瞪著周圍的仙霞弟子。
“拖下去，嚴加審問。”玄清真人淡淡吩咐道，仿佛只是處理了一只誤入蛛網的蚊蟲。
沈墨站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僅僅是一個探子，便有如此修為和狠辣手段，那麼背後指使的勢力該有多麼龐大？而他自己，如今就像一塊投入狼群的鮮肉，引來的不僅僅是窺探，更是赤裸裸的殺機。
“你不必憂心，”玄清真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仙霞派既敢保你，便有保你的底氣。只是你需盡快進入‘九天攬月’大陣，只有在陣中，方能真正避開這些麻煩。”
沈墨點點頭，目光卻望向城門之外更深的黑暗。他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那潛藏在暗處的勢力，絕不會因為一個探子的失手就善罷甘休。一場圍繞著他和“國運修仙”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仙霞派，這座看似穩固的仙家堡壘，即將迎來第一波猛烈的沖擊。
果然，探子被擒的第二日深夜，真正的危機降臨了。
沈墨正在臨時居所中打坐，試圖引導體內與國運相連的靈力運轉，忽然間，整座仙疏勒古城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窗外的天色瞬間變得漆黑如墨，原本繚繞山間的靈氣驟然變得紊亂，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不好！”沈墨猛地睜開眼，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直沖頭頂。他沖出房門，只見遠處的“五行防御大陣”方向，陣法運轉的霞光驟然變得黯淡，原本流轉不息的靈光竟出現了明顯的滯澀，仿佛被什麼東西強行干擾。
更可怕的是，城門外那層作為第一道防線的金光禁制，此刻正劇烈地波動著，如同被狂風吹拂的水面，泛起一圈圈刺目的漣漪。
“是邪修！”一名路過的外門弟子驚聲尖叫，手中法訣急掐，試圖穩住身邊的靈植防御陣列，“他們動用了邪器，在強行沖擊城門禁制！”
話音未落，只听“轟隆”一聲巨響，城門外的金光禁制竟被一道漆黑如墨的光柱硬生生洞穿了一個缺口。
無數黑影如同潮水般從缺口處涌入，他們身著各異，有的赤發獠牙，有的身披黑袍，手中揮舞著散發著陰邪氣息的法器，所過之處，草木枯萎，靈氣腐壞。
“結陣！”隨著一聲沉喝，十數名仙霞派內門弟子御劍升空，劍光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光網，朝著涌入的邪修罩去。然而那些邪修悍不畏死，竟有人直接祭出本命邪器，與光網硬撼。“滋滋”的腐蝕聲中，光網竟被腐蝕出一個個破洞，邪修們趁機四散開來，目標赫然是通往城內修仙者駐扎之地！
“他們的目標是你！”不知何時出現在沈墨身邊的玄清真人臉色凝重，“這些邪修氣息駁雜，不像是單一勢力，更像是被人重金雇佣的死士！”他袖袍一揮，一道清光將沈墨護在其中，“快跟我走，立刻進入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