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風沙
黎存信特意讓人取來了老花鏡。
仔細端看著手里的兩個小紅本本,手指在鋼戳印上摸了好幾遍,轉頭跟自家夫人換了個眼神︰是真的。
黎家二嬸望向許家三人,眼神復雜。
許照再也顧不上他哥的眼神警告,也顧不上什麼長幼禮貌,直接沖到主位,從黎存信手里奪過那兩本證件。
紅底白襯衫的雙人證件照上,兩個人靠在一起,連微笑的弧度都那麼一致。
許照懵了好一會兒,往前踉蹌了下,一時好像連眼楮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他快速眨著眼掃過整個會客廳,最後盯住腳下的仿古地磚,大口喘著氣。
清歡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姜遇瞥見她眼中的復雜,眼神一頓,皺了下眉。
兩本結婚證最後傳到了姜亦琳手上,她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大佷子,拿起手機拍下照片,發到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里。
然後不動聲色地起身,將證件歸還給大佷子,並給他遞了個眼神︰還是你牛。
姜遇面無表情地頷首︰謝謝。
確認了結婚證的真實性,黎存信準備了好幾天勸嫁的話這會兒全夭折在了肚子里,佛珠在手上盤了半天,最後開口︰“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移步餐廳,給清越慶生吧。”
雖然來黎家的目的並不是給人慶生,但畢竟是借了這個由頭來的,許凌也是體面人,在長輩面前還做不出拂袖而去的事兒,于是便拉起弟弟拖著人往餐廳那邊走。
新中式的莊園,會客廳在前院,餐廳在後面,距離不算近,一群人三三兩兩走著。
清歡故意拉著姜遇走在最後,兩個人挽著手,儼然一副新婚小夫妻甜蜜耳語的模樣。
“小姜總,謝謝了。”
“不客氣。”頓了下,“但我建議出這個莊園之前,歡總還是換下稱呼,別被他們听到穿幫了。”
“……您也一樣,老公。”
“好的,老婆。”
前面幾人之間的氣氛,明顯沒有新婚小夫妻這麼和諧。
許凌搭著弟弟的肩,半提半壓撐著人走著,低聲開口︰“結婚證是真的,不代表兩個人是真的,你最好能先冷靜下來。”
許照根本沒辦法冷靜,他聲線微哽,激動到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冷靜?你告訴我該怎麼冷靜?那個人是姜遇!你知道嗎?哥,他是姜遇!他都已經喜……”
“許照!”身前身後暗暗投過來的目光,讓許凌眉頭一下子皺得很緊,他沉聲提醒弟弟︰“你冷靜一點,別讓大家看笑話。”
“笑話……”許照聲音低了下來,任由他哥架著,雙腿都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低低笑了聲︰“我就是個笑話,從小就是,一直都是,我才是個笑話。”
許凌深深吸了口氣,“小照,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想,就來得及。”
許照沒再吭聲。
姜亦琳沉默著跟在兄弟倆身後,抬眼看了看像泄氣皮球一樣癟了勁兒的許照,再回頭看了一眼人逢喜事神清氣爽的大佷子,無奈搖了搖頭。
轉過流水亭,再穿過十米回廊,就能抵達莊園的餐廳。
走在前面的黎存信一家都已經進了餐廳,許照停在門口沒動,許凌拍了拍他的肩,耳語了兩句,挽著姜亦琳走了進去。
站在回廊這邊,清歡看到許照回身朝他們走來,心底嘆了嘆,轉身看向姜遇︰“小姜總……老公,你先進去,我跟他說幾句話。”
姜遇目光落在正朝這邊走過來的身影上,頓了頓,嗯了一聲,提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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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幾步之外錯身,不約而同停頓了下,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許照先開了口︰“我不會放手。”
姜遇垂眉低笑了一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拭目以待。”
日暮西斜,余暉穿過回廊,拉長兩個人的影子,一道朝向他來時的路,越往餐廳的方向走,離得他的女孩越近,一道朝向餐廳,每往前一步,就離得他的玫瑰更遠一分。
眼前的路只有五米,但許照卻覺得如遇天塹,他想起安徒生童話里的小美人魚,每走一步,都如踩利刃。
他終于走到了她面前。
他問她︰“歡歡,你跟他,是認真的嗎?”
清歡回答︰“結婚證都領了,你覺得呢?”
他又問︰“你愛他嗎?”
她回答︰“這是同一個問題。”
許照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
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說︰“歡歡你知道嗎?每次你不想說真心話的時候,都不會正面回答任何問題。”
二十多年的發小,他太了解她。
清歡在心底皺了下眉,微笑︰“所以呢?”
許照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你們在演戲。”
“……”清歡沉默了兩秒,“所以?”
“我還有機會。”許照固執得像個堅持要吃到糖果才肯罷休的小孩。
清歡嘆了口氣︰“許萌萌,在你心里,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許照愣了愣,桃花眼彎了彎,溫聲開口︰“我在巴黎的時候,空閑下來,最喜歡去杜樂麗花園,就在塞納河邊上,我帶你去過的。但是當時不巧,冬天花都沒有開,如果現在這個時節過去,你就會看到,郁金香開得正好,那麼明亮鮮艷的開在一大片草坪上,很好看很浪漫,池塘邊一張躺椅坐大半天,再焦慮的情緒也能被安撫治愈。”
“歡歡,其實,你就是我的杜樂麗花園,你永遠那麼明亮鮮活,永遠能撫平我的不安和焦躁。我每次坐在那里,就總是想,如果你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說到這里,許照笑了一聲︰“去年你突然去找我,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所以,他才第一時間帶她去了杜樂麗。
清歡牽起唇角笑了笑,目光平靜︰“可是許萌萌,沒有人是永遠鮮活明亮的,你坐在人間四月天的杜樂麗被浪漫治愈的時候,我可能正站在燕城四月的沙塵暴里想著該怎麼呼吸才能少灌些顆粒物進呼吸道,想著是不是走過cbd天橋時要格外小心才能不被那麼大的風吹下來。”
“燕城的風沙太大了,我看不見巴黎的郁金香。”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風靜雲停的湖面,毫無波瀾。
這次,許照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回廊那頭的餐廳門口已經有人要過來催他們。
“走吧,進去吧。”清歡說。
她抬步朝前走去,許照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是因為,那十二個未接電話嗎?”
“不是。”清歡掙了下手,“放手吧,姜遇過來了。”
許照回頭看了一眼,咬了下牙,突然發力將人拽到了懷里,低頭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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